再说那太白金星，喜滋滋跟着太上老君，入了炼丹房。

老君拿出一个羊脂玉瓷瓶，递与金星，“这羊脂玉瓷瓶，是我炼丹八万年，用来装运天河神水的宝器，今日借与你装丹药。这丹房里的各种丹药，但凭你想要，每样不能超过两粒，你尽管装去。”

金星大喜，“多谢老君慷慨！”

道谢过后，金星便在丹房一路走过去，每见一种丹药，便拿两粒装进去，但见那解毒丹、消暑丹、祛寒丹、消食丹、减肥丹，丹丹俱全；避水丹、避火丹、遁土丹、飞升丹、凝神丹，丹丹神异。

金星装了一路，羊脂玉净瓶装得满满当当，才走到了丹房尽头。

只见丹架之上，尚有两种丹药，让金星看了丹名，便眼皮子直跳，心中狂喜！

他一个箭步，便冲到了一个丹架旁，口中念念叨叨，“九转回魂丹！这世间真有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九转回魂丹？我一直以为这是个传说，没想到真有三十三重天中，真有此物！老君，这丹药真如其名，可让人起死回生？！”

“那是自然，此丹至阳至刚，取日精，剔月华，取材三十三重天火龙果，十八层地狱油锅油，十三重天天河水，再加上数百种天精地宝，锤炼而成。它不只能让人起死回生，还能让神仙魂清道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太上老君眯眼而笑，抚须言道。

“老君，这个九转回魂丹，与他旁边这个长生不老丹，哪个更为稀奇贵重？”金星拿起最后一个架子上的长生不老丹，好奇地问道。

“两物并无高下之分。死人吃了长生不老丹，还是死人，但若吃了九转还魂丹，哪怕他已经走过黄泉路，踏过奈何桥，我也能让他起死回生，再续阳寿十二年！活人吃了九转还魂丹，就好比吃了一个赛火热的霸王椒，辣得屁股冒烟，再无他用；但活人如果吃了长生不老丹，虽不能一步登天，却也能延年益寿，长命万岁、万万岁！”

老君将两种丹药的妙用，解毒完毕，突然灵犀一转，就看到了牛青山吃屎的糗态，于是笑道，“青牛一走，我这里连个泡茶的人都没用。你在这里转转，我去准备准备，略尽地主之谊。”

金星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窃喜不尽，就作揖道，“金星斗胆，有劳上人了。”

老君微微一笑，飘然离去。

金星待老君走远，立刻又将九转还魂丹和长生不老丹各取两粒，要装入玉净瓶中。

可惜那玉净瓶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已无半点缝隙，如何能装下这稀世珍宝？

金星想了想，从那瓶丹药里，扒扒拣拣，挑出了两粒减肥丹，两粒消暑丹，将其放回原处，这才装进了那长生不老丹和九转还魂丹各两粒。

金星欢喜不尽，一边向炼丹房外快步走去，一边哼哼唱道，“今儿个老金星，真啊嘛真高兴！”

前脚迈出炼丹房门口，心念又转道，“我那后人，尚有些没有仙缘的，注定终生证道无望！他们又不好好念书，将来也定不能步入仕途，即便我给他们长生不老药，让他们活个一万岁，难道要他们过上一万年的穷苦日子，为奴为婢？人间以瘦为美，女女减肥，我何不把减肥丹带上两粒，让他们投进家中深井，以后只需卖减肥井水，便可日进斗金，不再受穷！”

可怜老金星，官居一品，名列仙班，还是念念不忘为后人造福！

金星想到这里，又退回丹房，拿起那两粒减肥丹，掂起玉净瓶惆怅道，“换掉哪个灵丹呢？”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

突然他一拍额头，四顾无人，金星这才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傻？你有无尽神通，可以用一个长大之法，让这玉净瓶稍稍变大。有多少丹药，装不进去？！”

说到这里，金星默念长大口诀，最后敕令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好嘛！

只见那玉净瓶晃了一下，陡然长高三分，长宽三分！

金星欢喜地将两粒减肥丹装进瓶中，盖上盖子，正要装瓶入袋，却察觉到那瓶子再次抖了抖，又长高三分，长宽三分！

金星急了，“够了，够了，莫再长喽！再长口袋就装不下喽！”

那玉净瓶却不听他使唤，再次抖了抖，再高三分，又宽三分！

金星看着比自己脸还要大的瓶子，赶紧又念了个缩小的口诀，最后敕令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太白金星得道以来，法诀第一次失效！

只见那瓶子根本不管不顾，又长再长，又高再高，很快就跟金星一般大小！

金星又羞又愧，“罢了罢了，这定是老君戏我，今日老脸丢尽矣！”

金星念了个法诀，想让瓶子飞升起来，跟着自己去见老君，不曾想法诀居然再次失效！

金星无奈，知道是老君罚自己，只得抱着那与自己等高的瓶子，去天尊府面见老君。

这金星几万年没有干过体力活了，小心翼翼抱着瓶子，走几步便要歇一歇。

走到牛栏处，也该他倒霉！

他无意中一瞥牛槽，居然看到了牛槽中残留的几枚凝神丹，甚至还有一粒长生不老丹！！

金星心中火起，“老君莫不是欺我？这喂畜生的东西，能是灵丹妙药？”

又一想，“不会啊，莫不是我眼花？这牛槽中的丹药，与我这瓶中的丹药，定有不同之处。只是我大眼一看，看不出来，需要仔细端详端详？”

想到这里，金星放下玉净瓶，毕竟嫌弃牛栏怪味，但见他站在距离牛栏半米处，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伸出二指，弯下老腰，去捏那栏中丹药，却差了五指距离，不能够着。

老君左脚站定，身子向前再探，右腿向后伸展，颤颤巍巍，摇摇摆摆，终于够着了牛栏中的丹药。

“长庚，干嘛呢？”太上老君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太白金星一个激灵，身子晃荡得更加厉害，那向后翘起的右脚，居然踹到了装满丹药的羊脂玉净瓶。

金星惨叫一声，“不要啊！”

“砰——哗——”

玉净瓶一摔即碎，只见那满瓶的丹药，一个个沾地皆无，全都不知踪迹！

金星惆怅不已，委屈地看向太上老君，“天尊，能否垂怜，再赐我两粒丹药？这次我不贪心，一粒九转还魂丹，一粒长生不老丹，足矣。”

却听老君笑道，“丹药嘛，我是送过你了。你没接住，那就是你的事了。”

“老君戏我！你若不舍与我丹药，不给便是。何苦这般捉弄，让我难堪？”金星毕竟是百轮战神证道，羞恼起来，便有战天斗地的心气，言语也无恭敬之意。

“祸福无由，唯人自招。自己种因，自己得果，与他人何干？”老君并无半点歉意。

太白金星也是福至心灵，如遭人当头棒喝，心神惊悚，愣了半晌，再度恭恭敬敬，向老君作揖道，“感谢老君苦心，今日点化之恩，没齿不忘！”

82

太白金星与太上老君来到天尊府，分主次坐下，开始坐而论道。

“今日这番经历，胜却灵丹无数！上人既然允我入府，必然有教化示下，还请明言。”太白金星毕恭毕敬，端坐客位。

“长庚，你列仙班，有六万年了吧？”

“按人间历算，有六万三千八百六十四年。”

“做凡人的难处，你可曾忘却？”

“哪里能忘？做人难哪！要避毒蛇于道路，要躲虎狼于山林；要顶烈日以劳作，要避长夜以歇息。冬有风雪刺骨寒，夏有酷热褪人皮；太平年间赋税多，战乱过后瘟疫凶；生来若被魔头吃，死去又要当恶鬼。长庚我尝遍人间百般苦，方知修真是正途！”

“是了。那人与神，孰尊孰贱？天与地，孰高孰下？”

“天尊说笑了，这是常识。人修道有成，方能成神；名列仙班后，飞升于天。自然是神比人尊贵，天比地高上。”

“长庚所言极是。如你所言，神是人修过来的，所以佛家言“人是未来佛，佛是过来人”，既然如此，是先有人，还是先有神？”太上老君再问。

“自然是先有人。”金星不假思索。

女娲娘娘先造人，后传道，那些修道有成的人，才飞升天外，以神仙命名，以区别于凡人。

“如此，人便是先人，是神仙的来源，是神仙的祖宗，可对？”老君再问。

“这，这……”金星有点懵。

“你李家族谱森严，是先人尊贵，还是后人尊贵？是你的后人跪拜于你，还是你跪拜你的后人？”老君又问。

太白金星额头出汗，不知如何作答。

“天地本为一体，如同鸡卵，又何来的高低之分？”

……

………………………………

“我们做神仙的，四体不勤，五谷不耕，畜生不蓄，布衣不织，却衣食无忧，端坐高堂，被人当作老爷尊着敬着，为何？”老君问了一个个让金星无法作答的问题，终于问了一个金星能答的问题。

“我们神仙为人间降妖除魔，镇汪洋，稳五岳，主持日月，造出经纶，保人间太平，所以被世人敬仰，故而进献各种供奉。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凡人专心耕种繁衍，神人专职降妖除魔的分工。”

“何为妖？何为魔？”

“百虫百草百花，一切有情有生之物，修道不成，迷失善良，祸害人间，皆为妖；人若修道不成，迷失善良，祸害人间，便为魔。”

“那神仙呢？如果祸害人间，算是神，还是魔？”

“这，这……”太白金星心念电转，想到了哮天犬一案，一时语结。

“现在的神仙，都知道拿规矩来约束凡人，凡人稍有不敬，便用异能罚之，使人心生畏惧，循规蹈矩！又有几个神仙明白，这人与神，最应该守规矩的，恰恰是神仙！”老君神色忧戚，慨然长叹。

“老君，我们辛苦修道，努力做神仙，求的不就是个无拘无束大自由吗？为什么反而要最守规矩？”太白不解。

“一介布衣，如不守规，为祸只害乡邻，不过是偷鸡摸狗之害；一方官吏，如不守规，为祸则害百里，便可使怨声载于道，野鬼盈于野；神仙若不守规矩，一旦为祸，弹指间便可让人间伏尸百万，血流成河！”老君解释道。

“诚然！人若不守规矩，不敬神明，神明可以运神通惩罚世人，让他们警惕反省，早做改正。那神如果不敬凡人，犯了规距，世人又能如何？不过是捶胸拍额，呼天抢地罢了！说不得，还要更加敬畏神明，贡献更多呢！”金星想起诸多前尘往事，心有戚戚然。

但是，这几千年了，似乎都如此，大家都习惯了，谁能改之？

“金星此言差矣！各国君王，皆为诸天天帝之子，他们与一般的神仙，哪个尊贵？”老君问道。

“常言道，宰相府前的门童，比四品官还要威风。天帝之子，虽为凡人，却代天治民，安定天下，其身份之殊荣，自然非一般神仙可比。”金星答道。

“凡人专诸、聂政、要离、豫让，你可知之？”

“当然，这四人早入了仙籍，现已在我麾下，为我北斗宫保安。”

“专诸刺杀吴王的时候，彗星袭月；聂政刺杀韩傀的时候，白虹贯日；要离刺杀庆忌的时候，神鹰坠于殿上！豫让以漆抹身，吞炭作哑，桥惊龙马，三刺赵襄子。这些凡人，既能杀天帝之子，焉知不能杀神诛仙？”老君徐徐言道。

“五万年前，天地通连。有树高九万万丈，攀之可达九重天；有山高九万万丈，登之可见神仙；更有女娲娘娘神通，垂下天梯，人人皆可缘梯而上，到天庭游玩。共工不义，撞倒不周山，女娲娘娘补天力竭，就此魂魄消散。”说到这里，太白金星打量了一下太上老君，没有发现老君神色有任何异常，就继续言道，

“女娲娘娘走后，越来越多的凡夫俗子，无事游天，打扰神仙清修，甚至与神仙结怨。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还念着女娲娘娘的情份，彼此无害。时日久了，一些人中无良之辈，越发狂悖，居然要赖在天宫不走！随意吃喝拉撒，搞得天庭乌烟瘴气，众多神仙纷纷向玉帝告状。玉帝于是下旨，毁天梯，砍高树，削千山。从此，天梯消失，树高不得百丈，山高不过万里，天地绝路，从此不通。凡人没有飞升的本领，又没有通天的途径，他们就是想杀神仙，又如何得手？”

“我来问你，即便凡人不上天作乱，他们若都齐心协力，不拜天神，不敬供奉，我们天神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

“那就派天兵天将，到凡间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人都让天兵天将杀光了，没有人耕田织布，没人养殖供奉，我们的天兵天将，又如何自处？”

“这，这，我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如果当了神仙，还要耕田织布，养殖供奉，那神仙还尊贵吗？谁还愿意当这神仙？”

“这，这……”金星再次语竭。

“道德规距，天得以清，地得以宁；神得以灵，谷得以盈；万物得以生，君王得以正。没有低，哪来的高？没有短，哪来的长？没有贱，哪来的贵？所以，低是高的基础，短是长的父母，贱是贵的根本。我们若没了凡人发自内心的敬重，早晚就会失去这高高在上的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