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二十八年先皇病逝,四皇子即位,册四皇子妃顾氏女为后。
同年,冬,原顾氏不孝嫡长女小产,大出血身亡。
提笔写下最后一句,明明是燥热的夏季,窗外的知了还不厌其烦,像个上了年纪的啊婆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的低语,顾南晰此时却犹如跌进冰窖,偏偏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她用沾了墨的毛笔在泛黄的宣纸上泄愤般的画了大大的叉,仍觉得不够,又把铺开的纸揉成一团,半干的墨迹晕在一起,混着她内心的愁闷便消散了。
“香岚,进屋吧,叫她们把火盆子点着,一并取来。”
没过多时,顾南晰稍稍振作,而她手中的纸自然是留不得的。
声音不大,守在门外的丫鬟听的真真切切,应了声开了门,跟着四个小丫鬟,都各有各的差事。
为首的那个一进屋,就先把屋里的窗户挨个打开,一阵夏风从东口吹进,带着池塘深处的藕荷香气,顾南晰眼瞅着香岚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还一直数落着,
“小姐,不是香岚念你,这正值夏季,小姐你还偏叫关了窗,锁了门,若是中暑了,那可如何使得,小姐快把这绿豆汤喝了去暑才是。”
这香岚看着年纪不大芳龄不过二八,肚子里却有一箩筐的唠叨,关了窗,又从丫鬟手里接过那盛了汤的白玉瓷碗,还要亲自喂了顾南晰。
这顾南晰好歹活过两世,自是受不得香岚的这般细致的照顾,朝捧着火盆子的小丫鬟招手,待丫鬟走近,把火盆子置于地下,就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纸团丢进了火里,才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对香岚开口,
“盼夏呢,怎不见她,若是往日里,她肯定早钻出来向我讨要了。”
顾南晰接过白玉碗,自己端了去桌上,才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喝起来,一口冰镇的汤下肚,十分爽口,一边还不忘盯着,案牍旁的火盆子,待纸团都化了灰,才叫那小丫鬟又抬了出去。
“还说呢,今个一大早就来央求我,说是要去前厅帮忙,刚好那边人手忙不过来,就叫她去了,也能见见世面。“
香岚把案牍上的笔墨纸砚一并收了,一边给南晰回了话,小姐屋子里配了她和盼夏两个一等丫头,又有四个屋子里打扫的二等丫头收拾。
屋外的也有一众粗使的婆婆丫头,平日都是按班值守,因着盼夏与小姐年龄相仿,当初老太太指过来也只是为给小姐做个伴使。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不过她一个小丫头,估计也帮不了多少忙,小姐若是想,叫她回来也是使得的。”
“那倒不必,她年纪小,性子也跳脱,便由她再玩几年吧,等回了上京,那边规矩多,少不得要约束着,她肯定无聊。”
半个手掌大小的碗,顾南晰也没用多少,这个季节,若是贪凉对脾胃不好,剩下的让几个小丫鬟分了,也是主子的恩典。
“小姐这话说的,自己还不到金钗之年,反倒说别人小了,平日吃穿用度,也偏爱素净的些。
说起来前些日子,府上新做的衣裳,小姐还没穿过,老太太特地交代过,给小姐做些实行的样式。我瞧着颜色也讨喜,小姐若是换上,老太太见了准高兴。”
这香岚一开始还是打趣,说着反而发起愁来,她家小姐样样都好,模样好看五官精致,那是在整个青州府都出了名的,就是去了上京城也定是数一数二的,性子也和善,待她们这些下人都没得说。
偏偏对小女孩喜欢的都不上心,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就是衣裳裙子也惯用些老气的颜色款式。
“好好好,我依了你就是,瞧着日头不早了,快些换了衣裳,好与祖母一同用午膳。”
现下顾南晰同祖母居于顾家在青州府的老宅,以她如今的年岁,是不必早去请安的,但南晰一向孝顺,自她护送母亲灵柩回乡安置,在老宅守孝这些年头,每日都要同祖母用过午膳,雨打风吹都不曾去迟一次,
顾南晰看着香岚为她忙上忙下,取了新做的裙子又搭了好看的配饰,还嚷嚷着说是新学了发髻的束法,心窝里就如同烧了炉火,还被香岚不断添着碳,直觉得暖烘烘的。
如今是永熙十二年夏季,离她小产死在那颗梅树下,还有十六年的光景,她得到那些光怪陆离却又清晰的梦境记忆,是在她为母亲守孝的第一年,永熙八年的冬季,那个冬季如同梦境中的一般寒冷彻骨,那年她病倒了,药罐子似养在家里,没日没夜的掉眼泪,整整半年才有了好转。
是祖母和香岚她们无微不至的照顾点醒了她,不论梦境还是现实,她总得活下去,得让那些活着的坏人下地狱,那才有从活一世的价值。
“小姐,可真好看。”
香岚看着镜中的顾南晰,纵使每日每夜都对着小姐的脸,这一刻也被迷惑了心神。
铜镜里的顾南晰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但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蕴藏其中,眨眼间却不见,一双朱唇轻抿,起身,环配作响,碧绿色烟笼梅花百水裙,身披翠水薄烟纱,额间单垂着一枚珍珠,真真的肤若凝脂,气若幽兰。
美貌大约是她最好的武器。
南晰每日去祖母房中用膳都是步行,祖母的院子离她的小院子并不远,一路上还能看看池塘满目的荷花,好不惬意。
说来这一个月整个顾府的下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如今她祖母在,这事自然烦不着她,原是为着准备十日后,接驾南巡的当今圣上,放眼整个青州府,此份殊荣也就顾家能承受得起。
不说任职的吏部尚书顾大人,他原配妻子虽已亡故,但与当今的皇后娘娘也是嫡亲的姐妹,再说顾老太太的夫君也是当年的开国功臣。
但祖宅毕竟没有男人当家,是以明日她那位深得皇恩的父亲,会同负责皇帝安全的统领禁卫军,提前在这边恭候皇帝大驾。
想来祖母一会儿肯定少不了对她一通嘱咐,这就是后话了,脚步不停,没过多时,顾南晰就站在了祖母的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