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高位铁棠梨木椅上。
伏妖司司卿拢着他的麒麟服,双目微敛,虽身处杀伐肃正之地,鹤发童颜里却藏有几分出尘的仙气。
柳折不禁咂舌叹道:
“燕府坊位于剑南道东陲,距玉京少不得千里路途,你这是何等急行符法?千里之遥眨眼便至?”
楚槿轻吹画符的三指,陈墨如烟散去,回道:
“知会了往来三处城隍庙的隍神行个方便,又托功曹驱使大力鬼载我们行了千里路罢了,只是玉京乃真龙盘踞之地,紫气护法寻不到此处隍神,这才慢了几盏茶时间,算不得什么。”
听了楚槿云淡风轻似的言语,柳折的脸翻书似的变了,嘴角一抽暗骂其腔调颇高。
梨木座上,司卿巡百游直起身子,对堂中二人道:
“已是乙丑时了,等的本卿都困倦了。”
楚槿拱手回道:
“司卿大人双目含光内敛,静坐而忘身,必是修为又精进了许多,怎会困倦?”
柳折却不似楚槿那般如入家门,双手作揖行了一番大礼才道:
“伏妖司镇抚使柳折,见过巡司卿大人。”
巡司卿巡百游微微颔首,一改方才慵懒模样,正色道:
“楚道人任我大玄国伏妖司监察总旗已许久了罢。”
“启蛰过后整二十七载。”
巡百游面露难色道:
“本不愿请你出山,无奈此次事件颇为棘手,已有七名缉妖役失踪,还牵连了本地城隍神,此间难处…”
悬在楚槿腰间的银铃暗骂一句老狐狸。
楚槿脸色微变,但旋即拱手道:
“理解理解,白拿监察总旗的公家俸禄也许久了,分内之事,此案卷宗何在?”
听楚槿愿意接下这棘手的案子后,巡司卿的眉头顿时舒展了许多,回道:
“卷宗就在案阁中,随后就由柳镇抚使领你前去。”
说着走下正堂高位,笑眯眯地从腰间取下了那枚正面镌刻着“大玄”背面刻着“伏妖司卿总指挥使”的烫金玉牌交给了柳折,说道:
“此次便由你柳镇抚使协助楚总旗破案,顺便持此令替我监察此案。”
柳折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玉牌回道:
“在下必不折辱此令。”
“那便领楚总旗去案阁翻阅卷宗吧,查案一事,歇息一晚明日去也无妨。”
柳折心中纳闷,方才燃灵符特传急报的巡司卿此时却好似没事人般,但还是回道:
“属下领命。”
说罢,一阵过窗夜风吹来,堂中香炉青烟缭绕,巡司卿的身形也随青烟消散了,只留下一张裁剪成人形的符纸。
“原来只是个纸道人。”
离开正堂,楚槿在柳折带领下趁着月色走向案阁。
银灯烛火摇曳,银铃道:
“这伏妖司里忒无聊,一个小妖怪都瞧不见,不比我们燕府坊有趣。”
楚槿轻拍一下银灯,说道:
“银铃噤声,柳监察且先说说此案。”
柳折提着贴了萤符的灯盏,回道:
“此案还得从五日前说起,玉京城外的琉璃坊处,甲子时分隍神夜游,街坊都闭了大门怕冲撞了城隍爷,可偏偏一家名为寻香的娼楼大开,笠日便有早起的街坊报了官,城隍庙里灵祝神女和朝中一从五品上官员独子死在了娼馆里,现场并无血水,只留下了几片红枫。”
楚槿后双眉微皱,沉思道:
“灵祝乃城隍庙神选圣女,鬼祟难近其身,又加上城隍夜游,竟遭妖邪所害身死娼馆,还有朝中官员之子掺合其中,的确颇为蹊跷。”
柳折揉了揉额角,极为头疼:
“值夜的七名缉妖卫都贴了驱邪灵符,眉心也用公鸡血蘸朱砂画了阳符,却毫无征兆的失去了踪影,可见此次作祟的妖物何等修为,无奈天子脚下出了这档子骂娘的破事,也是一柄刀子时时悬在我们伏妖司的顶上。”
说话间二人已进入了案阁,柳折从怀中取出一把设计极为精妙的铜钥匙。
“咔嗒。”
一声轻响后,齿轮绞动锁链的声响传来,案阁的大门缓缓打开。
内部空间极为宽阔,数十丈有余,五十枚画了萤符的烛灯悬于空中照的阁内颇为亮堂。
上百座紫檀香木制成的案宗柜有序的陈列,居中一张铁案上,一卷摊开的卷宗极为显眼。
楚槿上前执起卷宗,赫然见到首卷写着三个楷字:
“红枫案”
柳折放下手中萤符盏于铁案边,指着楚槿手中拿起的那卷宗说道:
“楚总旗,这便是红枫案的卷宗。”
楚槿手执红枫案卷宗,微微点头示意,半盏茶功夫便将卷宗审视完毕,与方才柳折所述无异。
合上卷宗置于铁案上,楚槿回道:
“卷宗所述难尽其真,此案的各种缘由还是得我们亲赴现场才可。”
“那我们……”
柳折方才启口,楚槿却打断道:
“以召功曹符遣大力鬼托人而行,所耗乃是人的血精,内气,元神,此间燕府坊行至玉京少不得千里,符效褪去,大力鬼于城隍庙功曹处索取报酬后,功曹便会抽取你的精气神。”
楚槿掐指一算:
“也差不多是时辰了。”
话音刚落,柳折顿觉双腿酸软无力,头晕目眩,提不起半点精神。
“无碍,回去饮一盏安神茶,休息数个时辰便可恢复如初,查案之事也天色已晚,明日再议吧,柳监察还请先回去歇息,莫要耽误了明日查案。”
柳折揉了揉酸痛双膝,却见那召功曹唤大力鬼的楚槿却好似没事人一般,只觉心中郁闷。
楚槿腰间的银铃说道:
“楚槿大人术法高明,区区召功曹符算何难事?倒是你们伏妖司的这帮人,挂着虚名却不务实,一点路途劳顿就受不了了,我看你们整个伏妖司也就那个巡老头儿算有点真才实学,只可惜为人差了几分意思,”
柳折哑然,千里之途在这小妖口中就成了一点路途,还被扣上了挂名无实的破帽。
“你这小妖,当真口舌如刀似剑,我且不与你这小妖计较。”
见银铃要飞出灯盏争辩,楚槿一把将其按进了灯盏,赔笑道:
“这小丫头脾性都被我宠坏了,还望柳监察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其计较。”
柳折瞪了银铃一眼,锤着酸痛的双腿亦步亦趋的向案阁外走去,道:
“那我便回去歇息了,楚总旗的居室还是先前那间,只是未差人打扫,如果楚总旗还要再次审阅卷宗也请自便,明日辰时琉璃坊查案。”
楚槿点头微笑道:
“无妨无妨,柳监察慢走。”
待柳折拎着萤符盏踉跄着走出案阁后,楚槿这才松开了按在银灯上的手。
一个粉雕玉琢,明眸皓齿,梳着双丫髻的女娃娃从银灯盏中浮现出来,只是身形有些虚幻。
银铃气鼓鼓道:
“楚槿大人干嘛压我不让我现形,我正要和那伏妖司的太平犬一决雌雄。”
楚槿闻言忍俊不禁,轻轻捏了捏银铃粉团子一样的脸蛋儿打趣道:
“小银铃呀,你们二人雌雄清晰可辨,还用的着争吗?”
银铃听后一抹绯红浮上脸颊,轻锤楚槿胸口道:
“楚槿大人才真是个老不羞。”
楚槿笑道:
“莫要胡闹了,趁着雄鸡尚未报晓,我们先去琉璃坊勘查一番,看看是个何妖物敢在天子脚下作祟。”
话毕抬脚踱出案阁外,月光清皎,幽幽得撒向人间,楚槿合上案阁门,一阵清风拂过,门前便只剩下一地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