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坊坐落玉京外,一条玉琉璃般的彩石街道横跨全坊。
南北两阙楼观对耸,此道足长一千五百五十五丈,宽三丈,修制石料据说取自青丘,极为珍贵。
又因坊内烟花歌舞之所极富盛名,每日游人盈千累万,其中不乏富商大贾王公子孙,琉璃坊也因此而得名,是玉京乃至整个长安道有名的坊市。
此时正值丙寅时,夜游神当巡。
月光清冷,洒在琉璃坊的彩石街道上有如明珠莹光,只是出了这般奇案,号称灯火不夜的琉璃坊也都坊间门户紧闭,一时间坊街上竟连敲梆子的打更人也瞧不见了。
楚槿闲庭信步沿街,抄了柳巷近道而行,啧啧叹道:
“都说这琉璃坊内灯火如昼,想不到这一次来竟是为了查案,可惜了那绝妙的夜市。”
银铃从银灯中探出脑袋,左右环顾了一遭后说道:
“琉璃坊地处长安道里,玉京城外,也是一处神灵往来驿脚,为何却不见城隍爷和夜间当值的夜游神。”
楚槿沉思道:
“这便是此案棘手的疑点,卷宗所述当夜死者乃是城隍庙中灵祝和朝中官员之子,本是一桩妖物作祟的案子却牵扯了地方神灵。”
银铃不解道:
“城隍爷怎么会帮着妖物害人呢?这得损多少阴德福报,怕是做千百桩善事也难补其漏。”
“城隍若是助了妖邪害人哪里只会损阴德福报,泰山府君阴判下来那可是要身死道消,不入因果轮回。”
听楚槿说到这阴判之严,银铃不禁后背冷汗涔涔。
楚槿双目微敛道:
“只是自我踏上这琉璃坊起,便不曾感应到此地城隍,日游夜游二神,夜叉力士具不在此,那坊间泗水之畔的城隍庙只是座空庙。”
二人沿街信步谈话间,从刻有柳巷二字石碑的巷子里走出,又踱回到琉璃坊道上,往前再行十步便是那红枫案发的寻香楼了。
此时,五个缉妖役守在寻香楼门前,颤颤巍巍,先前那七个缉妖役离奇失踪的消息他们不是不知道,可无耐吃了这碗公家饭,不想丢了饭碗就只能硬着头皮听令。
一个拄剑而立几乎要睡去的缉妖役揉着惺忪的双眼道:
“守了半夜也没见有什么风吹草动,到是我这五脏庙香火不济了,等天明儿交了班我一定要去琉璃坊那家烩牛肉铺子打打牙祭。”
另外四名缉妖役纷纷点头附议,口齿生津道:
“据我听说那家烩牛肉铺子店家,上辈子积了福报,去城隍庙请愿得了一头肥肉脂膏好似白雪的上好水牛,怎么也宰杀不尽,割一斤肉还倒长两斤。”
诸如此类奇妙事情倒也不稀奇,只不过不是人人前世都是积德行善的大善人,福报一说更像是抽签一般,请愿难还也只能暗叹祖上没积阴德。
寻香楼门前守夜的缉妖役正三言两语着天明去哪家铺子吃酒,却见拐角走出一白衣青年,月光洒在他脸上竟有如白玉。
五个缉妖役顿时睡意全无,拔剑出鞘指着眼前青年哆嗦着喝道:
“你…你是什么人!”
楚槿见这五个小役守夜,身后桃木门上竟还贴了一张泰山府君的画像,也不知几贯钱买来的,那画像上写着:
“真伪权衡,震威秉公正;”
“阴阳判断,睨眼察秋毫。”
楚槿忍住笑意,也不愿作戏惊吓这五个小役,从怀中摸出一枚墨黑令牌,牌首雕一狴犴兽首,正面刻着“大玄”背后刻着“伏妖司缉查总旗”。
见总旗令牌,五个小役慌忙收剑入鞘,作揖道:
“小人眼拙,竟冲撞了总旗大人,恕罪恕罪。”
银铃从银灯盏中探出身子,对拱手作揖的五人扮了个鬼脸,吓的五个小役哭丧着脸跌坐在地。
“银铃,办案休要任性胡为。”
楚槿道:
“我奉巡百游巡司卿之命彻查此案,不知几位可否取下那泰山府君的画像,开门让我进去?”
五个小役这才缓了心神,只是一随行灯妖,一小役转身取下画像,推开桃木门道:
“总旗大人请入内。”
楚槿微微颔首,走进寻香楼内。
馆内戏台雕檐映日,画彩飞云。
碧阑干低接轩窗,珠帘幕高悬红梁,消磨醉眼,那台上若有尊懿舞姬长袖善舞,定是勾惹吟魂。
只本是笙歌醉人,灯火阑珊的寻香楼,此时死寂如狱,原是戏子优伶弹唱的戏台上卧着两具尸首,七片红枫似血,落在戏台之上。
楚槿足尖轻点地,一跃上了戏台。
银铃望着那城隍庙灵祝和朝中官员之子尸身说道:
“妖物害人,往往肢解的血肉四溅,再不济也是吸干了元精,可这两具尸体好生奇怪,像似入睡般。”
楚槿微微点头,又上前几步,伸手覆在城隍灵祝上方三寸处,青色的灵气自尸身目口鼻耳七窍进入,游走周身。
盏茶过后,楚槿收法回道:
“这灵祝躯体灵台空洞,气府无气,只是此地城隍也不在,无法得知三魂七魄是否入了阴司。”
银铃惊呼道:
“灵台气府那不是仙人炼气之处吗?难道此案行凶的是某个心术不正的修仙之人?”
楚槿摇摇头,否定道:
“断案莫要盲目下了定论,方才我灵气游走了这两具尸首,却感知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鬼气。”
“鬼气?此案不是妖物作祟么,按论也应当是妖气啊。”
楚槿稍一迟疑,随即道:
“此气虽为鬼气,却有气无形,仿若虚幻且更为阴幽,我想我已猜到此案凶手是何妖物了。”
银铃道:
“是何妖物?”
“聻。”
银铃有些不解,问道:
“聻是何物?”
楚槿耐心的解释道:
“人和妖一般都是借了天地灵气为凭依,以父精母血为载托所生,当然也有器妖、树妖此类未受父母精血化生,因此在得灵智修灵台一途更为缓慢,但此不论是人、妖、树、器都属第一类,身死后散了灵气化为鬼,此为第二类,若鬼再散灵台气府身死道消便为聻。”
银铃说道:
“那此案行凶的便是妖鬼身死化为的聻?”
楚槿颔首道:
“不错,聻便是众生五形中的第三形,于聻后还有希夷之说,只是到了这两形便是真正消散在了天地间,连音貌也难寻了。”
但楚槿随之又道:
“不过此气似被掩藏过,聻之气非人鬼妖能销,我猜这便是与琉璃坊的城隍庙有关了,但于我面前却是欲盖弥彰。”
银铃惊喜道:
“这般说,楚槿大人已知如何捉拿此物归案了?”
“九成吧。”
说罢,楚槿拨开珠帘,走下戏台向寻香楼外踱去。
门外五个缉妖役正商议着那把几贯钱买来的泰山府君像挂在何处能震慑妖邪,见楚槿推门而出,为首的缉妖役作揖道:
“总旗大人已勘查了现场吗?”
楚槿颔首道:
“红枫案一事我已初察几分,只待明日与柳镇抚使一同查案。”
旋即又道:
“你们所请的那泰山府君像并无灵气附着,怕是难以震慑邪秽。”
此话一出几个缉妖小役顿时哭丧了脸,哀求道:
“总旗大人,我等深知您在伏妖司里道法高明,无人能出其右,您慈悲为怀略施一法,保我等天明无虞。”
楚槿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了一盏不盈尺寸的粗糙纸灯递给了五人道:
“此盏为大仙所制,又兼高人施法,执此盏定可佑你们邪祟不侵。”
为首的小役如获至宝,双手小心接过,道谢道:
“多谢总旗大人赠宝,我等感激不尽,定为总旗大人鞠躬尽瘁。”
楚槿摆摆手回道:
“言过,言过。”
说完便转身沿街离去,进了先前走过的柳巷中。
“恭送总旗大人。”
巷内,银铃问道:
“楚槿大人,那是什么仙人所制高人授法的宝物,我竟然感知不到,你就随意赠给那帮小役了?”
楚槿冁然而笑,道:
“那只是七郎顽皮,寻我制完灯展余下的边料,与扫地的阿帚躲在灶房里做的,我见颇为有趣,便放在了身上。”
银铃听后不禁吃吃笑道:
“原来所谓的高人大仙竟是七郎阿帚。”
月照柳巷,三月穿巷晚风拂动柳条不知飘向何方。
一袭白衣在柳巷深处,随风隐去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