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报恩，替恩公以腹为载，怀上一婴，柳折听楚槿一言，颇为诧异。

“神女怀胎所为报恩，于此案干系何在，楚总旗所言我倒是颇为不解，还望明示。”

楚槿却未作答，只会神看着那高台戏子，回道：

“柳监察勿要心急，这戏尚未唱完，且先看罢，或许能知晓一二。”

闻言柳折便也噤了声，虽不喜戏曲梨园之流，若能破得此案，看看也无妨。

高台上，娃娃旦所演神女至善性良，惹得台下看客们无不动容，更有甚者掩面啜泣。

戏子唱那神女本是神授灵位，高洁身净，却结了珠胎，虽有城隍庇佑，暗地里仍是被人骂断了脊梁骨，流言所传更是有神女与妖魔苟合，污了这城隍庙。

春去秋来又一载，正月廿九日，坊间街里张灯结彩，虽是出了神女怀胎一事，城隍庙里仍是熙熙攘攘，那古树枝头挂满了百姓新年的祝福祈愿。

夜半寅时，那坊街余热散去，城隍庙里帚神扫洒着庙前砖石，却见一男子自庙中领走了一女娃。

台上戏子至此便是演完了这出神女报恩的戏码，台前台后俱是上前拱手作揖，一穿着皂花领子的老翁似是戏台班主，敲起手中铜锣，身后跟一男童，手里捧着一木匣沿着戏台下讨取赏钱。

看客们虽是意犹未尽，却仍是称赞戏子曲妙，于木匣中放上几枚铜钱，班主男童踱至狐四身前时，这阔绰公子哥儿毫不吝啬钱财，一挥手，两碇大银便甩了出去，惹得那老翁连连鞠躬直道其是大善人。

正吵闹间，一浑厚却又空灵的男子声音自三人身后传来。

“三位，这出戏码可还好看否。”

幻境虽是多虚少实，但若绘境者神通玄奇，也可塑成一方小天地，其主一言一行便犹如言出法随。

那男子一言话毕，此间众生有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墨，仿若笔下画卷，众生百相都好似藏身雾气中。

虽未见其人，楚槿心中却已猜得此人是何身份，转身拱手行礼，道了一声：

“伏妖司监察总旗，见过城隍。”

那柳折狐四二人闻言，也转身望去，见一男子面相似而立之年，丰姿奇秀，神韵独超，头束皂带，着水墨色衣，手中一把折扇绘松石白鹤，作书生打扮。

那书生身后二神相随，素衣执笔乃是文判，皂衣扶刀乃是武判。

那城隍不过也一阴间四品官，柳折乃阳间镇抚使，二人同级也无需行礼。

那书生模样的城隍，形式举止颇有儒门风范，对着三人拱手道：

“此间城隍苏安石，见过伏妖司镇抚使，涂山四公子……”

见楚槿，那苏安石却迟疑了半分，旋即道：

“及正一宫仙客。”

待那城隍言罢，柳折举腰间令牌，喝道：

“玉京城下，你所辖地界出此奇案，庙中灵祝身死娼馆，人间官员更遭及殃，更有我司内七名缉妖役夜间失踪，城隍该作何辩言？”

苏安石仍是神色坦然，一挥折扇道：

“在下奉泰山府君敕命，作此间城隍护佑此地百姓，绝不敢行此违逆之事。”

柳折听苏安石一言，双眉倒竖，怒目圆睁，厉声喝道：

“方才寻香楼内，此案元凶已然伏法，你身为城隍为何助妖逃窜！”

苏安石叹了一息，回道：

“素鸢杀害灵祝和那都尉之子，自当由伏妖司予以判决，但那素鸢之灵所附身躯乃是人身，更为我故人之后，本官不得已而为之。”

未等柳折开口，楚槿上前问道：

“方才城隍所言，那素鸢所附之躯乃是您故人之后，在下斗胆猜其为玄元朝议大夫之子阮庭钧之女，也正是那戏子所唱，神女所怀之婴，对否？”

苏安石收起折扇，拱手回道：

“仙客慧眼，各种缘由且随我来便知。”

柳折正欲开口，却被楚槿拦了下来。

“柳监察勿急，且随城隍而行，入庙中看看便知。”

柳折闻言只好作罢，苏安石踱向城隍庙中，文武判官在前开路，楚槿三人见状也跟了上去。

吱呀一声，文武判官推开庙前红漆大门。

入内所见却令柳折心中一怔，此间城隍庙中已非金身神塑像，乃是活生生的鬼官。

日夜游神于堂上下位而立，着白日清月绣袍，手执巡查令。

牛马大将领十数鬼卒于堂中两侧护卫，甲胄加身，明晃晃的长刀攥在手中。

待四人行至堂中，一众鬼官齐齐得作了一揖。

狐四啧啧赞叹。

“这可比我先前所看的戏中鬼将威风多了。”

说罢，跑去牛马大将前，摸摸马将长鬃，又拽拽牛将胡须。

还未尽兴，又被楚槿扯着一只狐耳拉了回去。

“休要胡闹。”

苏安石又道：

“并非堂中，且随我来，此案缘由本官自会一一告知。”

言罢，向堂后走去。

城隍庙所建也有如人间三进院一般，只不过前为正堂，为百姓祭拜城隍之地。

中院修一方灵池，池中水还是取自山泉，养十数尾红头锦鲤，往来请愿祭拜的男男女女，常会在庙前案上花几枚铜钱买上一袋鱼食，抛洒其中。

而后院便是两间小厢房，为灵祝神女起居之所，夜间隔三个时辰就要为庙中长明灯添上酥油，再焚三支檀香。

而正此时，那苏安石便是将三人自前堂领至其后，许是术法所施，那本不算宽阔的城隍庙，于此境中确是极为宽广，长廊曲折。

只是这一切都好似水墨彩绘所画一般，柳折只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京城书院丹青高士所绘的画卷中。

四人行过中院灵池，那锦鲤通灵，见了城隍，纷纷鱼跃起来，拍打的水花朵朵。

狐四将手中糕点掰碎，扔进池中，头上又挨了楚槿一个暴栗。

走过中院长廊，再穿过垂花门，已是进了后院，院中两间厢房，居中栽一枫树，虽是三月启蛰，那枫树却红叶如火。

再定睛看向树下，却见一少女身着红衣，倚树而眠，正是那先前寻香楼内被城隍救走的素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