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月西垂,燕府坊隅东初日才堪堪露出一角,春雨稍止,雨水自瓦缝间滴落。
一身皂衣的更夫穿街走巷,左提铜锣烛灯,右握棒槌,正敲着寅时末至卯时的最后一更。
白纸烛灯照着眼前青砖路,更夫提槌敲锣,一声急四声慢。
“咚——咚咚咚咚!”
引颈高唱道:
“卯正,单阏,万物推阳而起,故曰单阏!”
那皂衣更夫左肩立一锦鸡,乃一鸡妖,声若雷鸣震起,更夫唱罢便仿着更夫唱词引项高鸣再念一遍,时日一久也得了个雅称,唤作鸣更副郎。
更夫沿着青石砖道而行,待这一更唱罢即回燕府坊两里外的清鱼坊谯楼交班。
坊间早起忙活一日生计的人家已囱起炊烟,剑南道里坊市多为这般。
大玄四道十二城之中剑南道清台城尤为出名,不仅是江南山清水秀姑娘俊,更是有正一宫坐镇浮玉山,临近圣贤城中圣贤学宫更是诸多儒生圣地,只是入太学考忒难,曾有一书生屡考不中,四十岁那年终于考入太学,发榜之日大呼一声“噫!好我中了”便犯了癫病。
清台城有坊九十四,也号称户邑三千,燕府坊位于东陲,临坊便是清鱼坊,相隔二里地,再往南便是甘泉宫,四面池栏,每至盛夏三伏天,圣上往往携心腹文武下了江南于此地避暑游玩。
除了坊间笔直的青石道,更多得是错综交织的巷陌小路,那更夫绕过红瓦巷回了坊道奔西往清鱼坊去,一袭白衣自巷陌里拐出。
楚槿自青石坊道向北信步,往前十数丈便是绣桥。
“四日不曾归家,不知七郎它们铺子顾的怎样,莫要算错了帐才好。”
银铃提着一布袋零嘴儿糕点,回道:
“安心安心,有渊明先生在,出不了乱子。”
楚槿颔首,走上绣桥见两尾鲤鱼自绣桥下跃出,冁然道:
“鱼跃龙门,倒是吉兆,这一两日间必遇贵人。”
……
走过绣桥,直至青石道一里处,已然能望见斑驳爬满青苔的老城墙,往左拐进烟雨箱,又复行三步。
青砖墙黑瓦房,两间厢房加面东的铺房和灶房围了一方不足两丈的天井,院中仅一小巧的桃花树,树下一座古井。
那铺子一木牌匾上书“浮生”二字。
楚槿走至石阶上,见铺门紧闭,扣了扣门上锡环。
“七郎,还未曾起得吗。”
闻言那窗楞上悬着的红灯笼烛火忽得燃起,“咿呀”一声门闩被拉开。
“楚槿大人回来了!”
楚槿推开铺门,入内听得一阵锅碗瓢盆响动,数个小妖一拥围了上来。
“楚槿大人回,回来了!”
“回来了!”
看铺的窗花妖七郎,扫地的扫把精阿帚,煮饭洗衣的桃花妖素素姑娘,还有研墨添香的镇纸妖屈知章,最后那两顶着一粗陶瓷碗和斗笠,差点撞上楚槿胸口的是尚未开灵智的招财和元宝。
“七郎,这几日铺子顾的可好,未曾算错账吧。”
七郎头点地好似鼓槌,连连回道顾好。
银铃拎着布袋,将一布袋的糕点一股脑儿的倒在檀木案上。
一众小妖连连喊着银铃姐姐妖美心善,围上前去分了糕点。
楚槿苦笑道:
“也不知是谁花的银子。”
那院中桃花树一阵香风吹来,一少女面若粉黛,以丝带束发,穿着翠绿的裙衫,面相不过二八年岁,自院中走至铺房。
这少女即是素素姑娘,在灯笼铺一众小妖中除了整日除了吃喝便是睡,出奇慵懒的宋渊明外修为最高。
素素姑娘朱唇轻启道:
“槿郎自玉京回来,可曾吃过饭食,我去灶房准备些粥点。”
未等楚槿开口,那一众小妖敲打着锅盖瓷碗道:
“素素姐姐,我们饿了,饿了!”
楚槿见状微微笑道:
“那便去做些清粥饭菜吧,权当早点了。”
素素姑娘应了声好,转身挽起衣袖去了灶房,不一会儿铺子上便升起炊烟。
待众小妖吃罢糕点,直叹京城糕点味道极好后,楚槿拉过长凳,坐于檀木案桌前。
屈知章殷勤地把账本推上前,扯着嗓子道:
“楚槿大人!这四日间共赚了一百两银子零五十四钱,一百两!”
楚槿颔首看着账本,与屈知章所言不差,不过心中却兀自奇怪,怎生赚的如此多银两,一百两银子怕是盘下这间灯笼铺都有闲余。
七郎自红灯剪纸上跳出,乃是一个白胖的红衣娃娃,细声道:
“前日临坊新开了家丹青居,掌柜是个好书画的老员外,昨日路过咱家铺子,看见楚槿大人灯笼上的画,连连称好,回去便唤家丁取了一百两银子买走了那幅没覆上的喜鹊登枝图。”
“哦?”
楚槿喜上眉梢,回道:
“早知那老员外如此慧眼,就多摆上几幅画在铺子里,不知那老员外丹青居座于何处,改日我携画登门拜访。”
银铃呛道:
“楚槿大人一提到金银财物,风骨就荡然无存了。”
楚槿闻言却毫不避讳,一幅铜臭陶朱公的模样道: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君子无财,那可是寸步难行,方才绣桥我才说近两日间必遇贵人,想必我这贵人就是那惜才的老员外。”
正当楚槿侃侃而谈君子财物之道时,一小妖头顶一把扫帚拱上前来,正是阿帚。
“楚槿大人不是君子,是道士。”
楚槿拎着那阿帚的扫把柄,将其放在了案旁。
“管他君子还是道士,终归是要给自家五脏庙续上香火。”
镇纸妖屈知章自那祥云紫木镇纸上探出半个脑袋道:
“渊明先生昨日才说,等楚槿大人归家后有话说,都怪七郎话多,害得我都差点忘记了这茬。”
七郎闻言捏起了小拳头,奶声道:
“屈知章瞎说八道,明明是你自己不好,竟然怪七郎!咱要教训你个木头脑瓜。”
那屈知章也不示弱,和七郎追打的满铺子乱跑,元宝和招财也跟了上去。
“莫要踩坏了灯笼架子。”
楚槿也不生气,随这两个小妖打闹去,又道:
“渊明先生何在?”
阿帚顶着一扫把跳起身来回道:
“刚刚阿帚才扫净了厢房和小院,渊明先生还在厢房里睡大觉。”
正当铺房里闹的锅碗瓢盆乱飞时,素素姑娘柳腰系着红蔽膝走进铺子里招呼道:
“粥已经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