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七章 是欢喜(1 / 1)漠兮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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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7

有的人活的时候默默无闻,死后名声大噪,我们时常为此深表遗憾,事实上,99%的人活的时候默默无闻,死后还是默默无闻,那才是最大的遗憾。

——《眠眠细语》

一路追着晏初水出餐厅,殷同尘是最着急的那个人,他倒不太关心老板和他前妻的冷战,毕竟么,他关心也没用啊。真正让他着急的是,怎么能错过与兰蓝结交的机会呢?

相较于自家老板的一夜安眠,他这个员工可是一夜忙碌。

作为一名优秀的拍卖师,除了要对上拍的作品如数家珍,对画家也要了如指掌,殷同尘昨晚就起了挖墙脚的心思,能让他琢磨一夜的人,自然也是兰蓝。

“兰蓝是津省美协主席兰秉轩的女儿,正儿八经的国艺毕业,大学期间年年奖学金,毕业后就进了省画院,主要画工笔花鸟,深受那些大企业老板的喜欢,但凡她的画上拍,从不担心卖不掉。”

工笔花鸟之所以在书画拍卖中销量居高,主要的买主就是企业老板,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不爱油画版画,就喜欢买国画,就喜欢买花鸟。

其中最受欢迎的有两类,一种是喜庆祥和的,什么牡丹、柿子、喜鹊;另一种是清高文雅的,什么梅兰竹菊、闲云野鹤。

总之就是一句话——老板看得懂,钱就花得值。

晏初水边走边听,兴致不高,一则是因为他本人对工笔花鸟不是特别喜欢,二则是他四年前曾见过兰蓝的父亲兰秉轩,当时兰秉轩有两张油画想委托墨韵拍卖,却觉得墨韵给出的底价太低。

兰秉轩的理由是,他是津省美协的副主席,应当有一定的身价。

在当代艺术品拍卖中,身份的加持确实有不小的影响力,也是业内不成文的规矩,可晏初水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规矩。

身份的加持只能是锦上添花,绝不能是空中楼阁,无论是谁,无论最后能拍出多高的价格,只要是他给出的预估价,永远是就画论画。

因此,那次合作一拍两散,再无下文。

殷同尘了解晏初水在鉴画上的态度,可拍卖行开门做生意,不管卖的是古玩还是字画,最终的追求都是卖出去。

他今年在古代水墨专场达成了100%的成交率,才获得拍卖师的最高荣誉“白手套”,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功劳是属于晏初水的,因为老板的鉴定能力无人能及,所以买古画一定要去墨韵买,是收藏圈长久以来的共识。

而当代书画就不一样,一部分艺术家尚且在世,还有一部分由亲属委托拍卖,伪作当然有,但比例不高,墨韵的优势也就不那么突出了。

要想在这个领域创下新高,则急需像兰蓝这样欢迎度高的画家,有时候场子炒热了,原本不好拍的作品也能跟着高价卖出去。

所以殷同尘想让晏初水把兰蓝挖到墨韵来,是一件非常有追求的事。

晏初水依旧是心不在焉的。

“她今年春拍卖了几张画?”他随口问了一句。

“瀚佳有七张,听海轩有两张,南麓也有一张……最高的那张《四时双喜图》,起拍价是九十万,最后拍到了两百四十万。”殷同尘一边说一边羡慕,这种受欢迎的画家既不会冷场,还能翻倍成交,是他们拍卖师最喜欢的了!

以上拍卖行除了瀚佳是本市的,其余都在外省,换而言之,兰蓝在本市的主要合作方确实就是瀚佳。

晏初水脚步一滞。

“她的画一向如此吗?”

“对啊,一向好卖!”

尤其兰蓝还很年轻,前途不可估量。

晏初水沉下目光,“我是说,她一向如此吗?最终的成交价都会比起拍价高出许多倍?”

殷同尘愣了一下,继而又点了点头,“所以圈内都说她福星高照,别的画家,尤其是青年画家刚上拍的时候,一大半都得流拍,就算能卖掉,价格也是慢慢起步。而她第一次上拍,起拍四万的作品就叫到了十八万。”

说到玄学,殷同尘连语气也变得神秘兮兮,“所以艺术家难出头啊,同人不同命的事可太多了。”

这本是一句无心的话,晏初水却皱了眉头,墨色的眼瞳敛起光芒,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去看她们画画。”

***

檀心居自有的竹海占地面积不小,石子小路曲径通幽,竹海里还设有好几处供客人品茶观景的凉亭,另有两间禅修教室。据说兰蓝昨天把许眠拉去游泳池后,又带她上了一节禅修课,这才发现竹海景色优美,适合写生创作。

“禅修?”何染染拎着画具与许眠并行,悄声问她,“都学到什么了?”

许眠努了努嘴,“特别好睡。”

“……”何染染理解地拍肩,“换我也得睡。”

王随比她们先到,安排了工作人员搬来长桌板凳,铺好毛毡宣纸。这种待遇许眠和何染染从未体验过,两个小姑娘挤在一起,谁也不敢先上前。

兰蓝倒是习以为常,放下自己的东西后,还招呼她们过来选位置。

国画题材主要分三大类,人物、山水、花鸟,虽然画家各自有偏重与擅长,但每一种题材都得学、也都得会画,尤其梅兰竹菊,更是国画的入门课程。

兰蓝有度假旅游必写生的习惯,所带的画具比临时收拾的何染染要齐全许多,她性情外向,没什么架子,也很乐意与同行交流分享。

许眠因此分到了两支上好的湖笔,令何染染无比羡慕。

此时气温不高,晨风微凉,幽静的竹林中,三位女画家妙手丹青,挥毫泼墨,倒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王随坐在凉亭中小憩,本来嗓子犯痒,想点一根烟,最后还是作罢,索性品茗观景,这样好的竹林,这样好的气候,这样好的……

晏初水?

他来干什么?

晏初水的脚步很轻,没有打扰正在作画的三人,他径直走到凉亭坐下。王随给他递了个眼神,大概是在质问他的不问自来。

晏初水相当顺手地往前一指,正对着抓耳挠腮的何染染。

呵……塞个小姑娘到他们这里,就这么理直气壮?

这凉亭的茶位费可是他王随付的!

晏初水缓缓收回手,竖起食指,在唇上碰了一下。

他也给了王随一个眼神:安静点,别吵。

王随:……

写生是画家的基本功,要想画好某一类事物,得其神韵,往往要练习千万次,方能落笔有神。主要是将眼前具体的景物以纸笔做记录,为将来的创作打基础,所以写生会比正式创作画得快一些。

而写生归来后,则要在众多写生稿中挑选一些画得好的作为创作草稿。可以以某一张构图成熟的写生稿为基础,在笔墨和章法上提炼充实;或是选取两三张角度不同的重新布局,将优点融合为一,形成一个全新且完整的景象,也正是国画创作中俗称的“搜尽奇峰打草稿”。

花鸟是兰蓝的专长,所以没过多一会儿,她就完成了两张写生稿,似乎是画累了,她暂时将笔放下。

何染染全程挨着兰蓝套近乎,见她罢笔,自然是第一个凑上前。

王随见状,也起身走过去。

兰蓝大方且自信,侧过身子让他们赏画。其中墨迹未干的一幅,画的是竹海一隅,画中的细竹层层叠叠,疏密相间,构图多而不乱,笔力畅达遒劲,用墨浓淡相宜。

哪怕只是一张写生稿,也已经非常成熟完美了。

“学姐,你画得真好……”何染染由衷地感慨。

她自学国画起,最不喜欢画的就是竹子,因为觉得无聊,这些竹子每根都长得差不多,有什么好画的,所以何染染的画纸上,只有一根光秃秃的竹竿,连叶子都没有。

以一当十,以一概全。

王随看了一眼。

连句客套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甚至,他对晏初水看画签人的眼光也产生了怀疑。

而凉亭中的晏初水神色淡然,显然并不关心何染染画得如何,兰蓝已经画完两张了……那她呢?

许眠方才选了一个最远的位置,此时也是最后停笔的。

笔尖从纸上移开,她退后两步又看了看,应该是满意的,因为她低眉笑了一下,甚至没有注意到晏初水已然站在她身后。

像是画惯了大山水,许眠的画并不是某一根竹子,也不是几根层叠错落的细竹,她画的是整片竹海。

画中青山如黛、密竹如云,日影与露气浮动在竹林密叶之间,分不清每一根竹子具体是何形态,但万竿挺拔,自有一股不俗的傲气。

不拘于形,而取其神,笔不连而意贯,意虽断而气连。

她画的不是眼前的竹,亦不是远方的竹。

而是她心中的竹。

大约是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小姑娘转过身来,松软的长发盘起两个圆圆的发髻,露出纤细的颈项,芽绿色的连衣裙与苍翠的竹海融成一片,未免墨汁沾染衣袖,她将袖口一直挽至上臂,又细又白的小手臂上,隐隐透出淡青色的血管。

见到晏初水,她先是一惊,尔后是紧张。

有点羞于展示自己的画作,怕落笔匆匆画得不好,让他笑话。

这也是晏初水第一次亲眼见她作画。

他记得许眠小时候手掌偏小,手指也不够长,握毛笔总是握不稳,学字的头两年,写出的字就像蚯蚓拱泥。而文人水墨画讲究的是“书画同源”,即一幅好画是对笔墨精神的追求,其绘画用笔与书法用笔是一致的,应以写代描,达到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的效果。

而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这样稳稳握住毛笔的呢?

晏初水不得而知。

十二年过去了,如今的许眠让他头疼,让他生气,也让他措手不及。

她整个人纤若无骨,下笔却自有筋骨。

他惊讶、惊叹,甚至——

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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