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8
睡不喜欢自己的人,叫霸王硬上弓,睡喜欢自己的人,那叫霸王天天想拉弓。
——《眠眠细语》
一小时后,晏初水彻底瘫倒。
许眠靠在沙发上吃牛肉干,晏初水一共带了两瓶酒,一瓶是雪莉酒,一瓶是白兰地,前者已经喝完,后者才喝一小半,他就废了。
关于自己的酒量,许眠并不知道上限,只记得高二那年冬天,外公的一群朋友来家里拜年,她稀里糊涂地帮忙挡酒,不知不觉喝了一瓶茅台,然后她就和没事人一样,继续去看元宵节晚会了。
所以她估计,自己的酒量应该是一斤白酒以上,而晏初水的酒量,最多只有半瓶葡萄酒。
虽然不知道他喝酒的目的,但这对许眠来说,是个挺不错的机会。
所谓酒后吐真言,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初水哥哥……”
小姑娘伏在他耳畔吹了口气,他整个人趴在茶几上,每一寸皮肤都又红又烫,连眼睛也是睁不开的,只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干嘛……”
“你是不是有《暮春行旅图》的右半轴呀?”她两手托腮,特别真诚地向他发问。
趴着的人皱了皱眉,像是被这个关键词戳了一下,恢复了少许意识。
然后——
他仰起脑袋,晕乎乎地笑起来。
“是啊,我有!”
语气还有点小骄傲。
许眠抿嘴笑了笑,故意问他:“那你知道左半轴在哪儿吗?”
一提到左半轴,晏初水的骄傲烟消云散。
“我不知道……”他丧丧地把头低下,几乎埋到胸前,“我找了好久、好久,以为在许眠那里,结果也不在,我就找不到了。”
他喝醉的样子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眉眼微垂,嘴巴也撇着,可怜巴巴的。
可下一秒,又突然来了精神。
“许眠!是个小坏蛋!”
他抬起右手,恨恨地朝空中指了指,“要不是……以为她有画,我就不会和她结婚,要不是和她结婚,我也不会……不会……”
“不会什么?”她追问。
晏初水左右摇头,不肯再说了。
看来还没全醉,许眠啧啧嘴,继续之前的话题,“那你的右半轴一直放在保险柜里,是吗?”
“咦?”
他伸手捧住她的小脸,一把拉到自己眼前,鼻尖抵着她的鼻尖,额头靠着她的额头,他觉得自己离她好近,可以随时亲一口的那种近,他半眯着眼,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呀!”小姑娘天真坦荡地回答。
“哦……”
他拖长语调,嘿嘿一笑。
“那你又赢了!我得喝酒!”
说罢,他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酒,咕嘟一下全喝了。
烈酒灼心,他实在热得受不了了,仰面躺在沙发上,一手拽下眼镜,一手胡乱去抓衬衣领口,因为意识不清,不仅没扯开纽扣,还在脖子上抓出两道鲜红的印记。
修长的颈项上,喉结耸动,两道抓痕尤为扎眼。
许眠不由地耳根一烫,伸出两手小手替他解纽扣,一边解一边问:“初水哥哥,你是不是很热啊?”
“是啊……”他嘟囔了一句,“好热哦……”
“那你想不想洗澡呀?”小姑娘体贴地询问。
她已经解开三颗纽扣,露出他赤红的胸膛,她把手探了进去,里面烫得吓人。晏初水很热,而她的手很凉,贴在身上别提有多舒服了,他忍不住轻叹一声。
“想……”
沙哑的嗓音带着哀求。
“那……保险柜的密码是什么?”她单手支着脑袋,靠在他身上,另一只手在他胸口画圈圈。
这一笔是中锋,这一笔是侧锋,这一笔是撇,这一笔是捺……
一圈、两圈、三圈……
“你告诉我密码,我就带你去洗澡呀!”
小姑娘的声音糯叽叽、奶呼呼的,又纯洁又无辜,哪里会有什么坏心眼呢!是在正常做交易,以一换一嘛!
“密码……”
晏初水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的。
“对,密码……”
许眠又往下解开一颗纽扣,循循善诱。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醉醺醺地抬起眼皮,冲她笑了一下,“你知道达芬奇密码的上面是什么吗?”
“什么?”
“是达芬奇用户名,哈哈哈哈哈……”
“……”
很好,又回到讲冷笑话那一part了!
小姑娘蹙起眉头,重新把纽扣扣上,有点吓唬他的意思,“你要是这样,我可不给你洗澡咯?”
“不洗就不洗!”像是被自己的冷笑话冻醒,他哗啦一下坐直身子,“我本来就不是来洗澡的!”
小脾气来得莫名其妙,他瞪着眼睛、鼓着腮帮,还把脚上的两只拖鞋都给踢了。
许眠没好气地问他:“那你是来干嘛的?”
“我是来喝酒的,等你喝醉了,我还要问话呢!”他一板一眼地回答她,双手也板正地放在膝盖上。
“问我什么?”
他的双眼被酒气染红,舌头也打了结,“问你……问你……”
眼前的人一会变成两个,一会变成三个,他想扶住她的肩膀,让她别晃了,却一把抓住她的脑袋,直接勒进自己怀里。
狠狠地揉了揉。
好舒服呀,他心满意足地捋平了舌头,“我要问你,你喜不喜欢我啊……”
哦……
原来喝酒是为了这个啊。
许眠努力把脑袋从他怀里钻出来,并不正面回答他,“我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结婚有什么用!”他情绪上涌,不高兴地说,“结婚只是有个证而已,就和户口本一样,难道户口本上的人,都是亲人吗?”
“一个户口本上的人,不是亲人是什么?”她哭笑不得。
“不是的、不是的……”
他倔强地摆手,拼命地摇头。
对于酒量不好的人而言,酒精不但让人迷糊,还让人头疼欲裂,感官变得麻木,情感却变得更加脆弱。
意识稍有涣散,讨厌的声音就会钻进脑子里。
——晏初水,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最让我恶心,最让我讨厌的人……
他重新抱住许眠,想让那个声音消失,同时也更渴望她的回答。全身乏力下,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下巴在她头顶蹭来蹭去,就差舔一口了。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嘛……”
他无赖地纠缠她,就像许眠一直以来纠缠他那样。
许眠完全相信,晏初水这么问自己,是发自真心的。因为她也有一个发自真心的问题,想要问他——
“那初水哥哥你喜欢我吗?”
靠在她身上的晏初水猛然一怔。
她继续问:“如果喜欢的话,为什么一直不给我回信呢?”
晏初水的双眼是被酒气染红的,而小姑娘的双眼,是自己红的。
软软的一团缩在他怀里。
轻轻颤抖。
他知道许眠说的是什么,他甚至知道许眠给他寄过多少次贺卡。
一共一百三十一张。
各种颜色,各种图案,写着各种各样的内容。
每一封的开头都是——初水哥哥,我好想你啊。
每一封的结尾都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呀?
每一封,都是。
他更知道,自己从没有回过她的信,也从没有告诉过她理由。
因为他想忘记,忘记在檀城发生的一切。
最后的记忆是他坐在诊室外的走廊上,盯着地砖上的一道裂缝,他在想,这个缝是什么时候裂开的呢?
门里的人正在说话,他听着、等着、沉默着。
——患者经历多次涉及自身的死亡威胁和严重受伤,目前出现的PTSD临床症状包括幻听幻视、极度回避、过度警惕,与他人疏离,还有情感受限等等……
——作为父母,你们应该早点发现的,他的许多症状已经有好几年了,现在这个年纪再加上反复受创,部分症状很可能会伴随终身。
——当下治疗的首要任务是尽快换环境,防止患者病情加重,转化为抑郁症,进而自伤或自杀……
他觉得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还有整个世界,他都不想再关注了。
他把自己包裹进一个狭小的空间,再把讨厌的一切都关在外面。不愿意想起的记忆被层层包裹、道道上锁,一旦打开一条缝隙,就会彻底释放,晏初水不能回忆,也不能面对,所以他没有回信,一封都没有。
他以为自己成功了。
直到十二年后,他再次听到她的名字。
他闯入黑夜,没有一刻的犹豫
不是所有重逢都是金风玉露,有些重逢让人惊喜,也让人害怕。害怕过去,更害怕再次失去。一如他当初花了好几年时间,才让自己忘记被人粘的感觉。
明明从小到大,都是他嫌弃她多一些,可患得患失的那个人,始终是他自己。
他喜欢许眠吗?
他早已问过自己好多遍。
是,他不想承认,也不想告诉任何人。
可这份喜欢是让他羞耻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也不能否认的。
他——非常、喜欢、许眠。
也非常、非常地难过。
在喜欢她之前,她就让他难过,在喜欢她之后,她还是让他难过。他觉得喜欢真特么是一件糟糕到了家的事!
他甚至有点想哭。
然后他就哭了。
“我当然……喜欢你啊……”
他这辈子最丢人的时刻,莫过于此了!
许眠听见他纷乱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还有微乎其微的抽泣。
冷漠的晏初水,应当是没有眼泪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的认知,然而滚烫的水滴落进她的后颈,顺着脊骨融进皮肤,她想起那些一张张寄出的贺卡,想起孤单日子里一遍遍地许愿,她像一个站在悬崖呐喊的人,一声又一声,竭尽全力。
整整十二年,终于有了回音。
他喜欢她。
初水哥哥是喜欢她的。
她好高兴哦。
大概是哭着表白太过丢人,又或是他真的委屈极了,晏初水突然撒手,别过脸抹了两把,然后——
他开始大声控诉!
“我是喜欢你啊,可你又不喜欢我!你喜欢幽默的人!我讲笑话你都不笑!”哭是没哭了,但哭腔还在。
绯红的脸颊上有狼狈的泪痕,还有过度羞耻后的无地自容。不给许眠分辩的机会,他越说越伤心,“你还和王随去度假、去吃饭,你还夸他幽默……”
“……”
说着,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扶着墙冲进卧室,一把抱起她床上的被褥。
完全失控了!
经历过那么多绝望和痛苦,他都一声不吭,唯独此刻酒精作祟,他觉得天都要塌了!
“你还搬家!”
“你还不和我睡觉!”
负气之下,他连床上的枕头也一并掀翻。
“啪”的一声。
许眠的记事本掉落在地。
正好砸在他脚背上,晏初水低头看去,许眠急忙跑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他松开被子,把本子拾了起来,翻开一页,大声念道:“今天去办理休学,一切顺利……”
他再次崩溃了。
“你连日记里都没有我!”
他哗哗地往后翻页,每翻一页,大叫一声。
“这也没有我!”
“还是没有我!”
一直翻到最后,他心如死灰,觉得自己难受得快要死了,“到最后都没有我,你看,你写的是——我想睡晏初水……”
“……”
空气安静了几秒。
他盯着这行字,反反复复看了三遍。
浓烈的酒精让他思维混乱,怒火突如其来也瞬间消散。
他向许眠走近两步,弯下腰,将本子递到她眼前,像个识字不全的小学生那样,他笨拙地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页纸上点了点,问她——
“这个叫晏初水的……”
“是谁啊?”
怎么除了王随还有一个讨厌鬼啊!
好生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