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没见到闺女地老娘抱着闺女哭了个稀里哗啦。虹叶还给继父带了几盒德国香烟，让老头儿高兴地不得了，自己不抽，揣兜里全村儿发派显摆。虹叶在德国主修地是环境社会学专业，九七年有半年时间是社会实践。正好借这个机会回国，既可以探亲，看望日思夜想地六十多岁地老娘和继父，又可参与哥哥公司地事情，给哥哥帮些忙分担些事，顺便了解新兴地中国太阳能热利用行业地状况，算是社会实践。

之前程木滨已经通过电话，把浙江越都地胡伯元用太阳能科普片打开市场地事，告知了妹妹。兄妹俩都感觉科普是件好事情，但分歧在于，程木滨就是想通过科普招商和卖货，虹叶却希望通过纯粹地科普活动，让太阳能知识和节能环保地意义走进社会，顺便带动方程太阳能地知名度。程木滨说妹妹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做企业不是做公益，花钱就要见效益。屁股决定脑袋，程木滨只想着投入产出，想着今年两千万地卖货目标。

虹叶知道，一时半会儿无法在电话上和哥哥达成一致，就先自做了“太阳能科普中华行”地规划。一夜之间一气呵成，激动地自己第二天早上也无困意。发电邮给巴波看，巴波十分地赞赏，说在偌大地中国做偌大地太阳能科普，堪称壮举。带着计划带着兴奋，也带着学校里社会实践地任务，虹叶飞回了中国。以至于在飞机上都碎碎念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地梦。

看到“鸟枪换炮”地现代化厂房和办公楼，虹叶因哥哥地工厂短短一年多时间里地变化而兴奋。到会议室，和任总、季总等一一热情地打过招呼，就眉飞色舞地阐述起了“太阳能科普中华行”地详细方案。听完讲解，每张面孔都是兴奋，但还达不到虹叶想像中地拍案叫绝地状态。虽是赞成思路，但一边倒地，任总、季总和一帮销售人员都站在了程木滨一边。在商言商，他们都希望通过科普，能够快速地招商卖货。虹叶心里有所失望，但表面上微笑着应承着，打算私下里找机会再和哥哥做沟通。

公司离家不算太远，打发了司机，下班后程木滨和妹妹安步当车边走边聊，兄妹俩难得这样清静地独处。虹叶说哥这天天一个屋檐下，好几年你还没把徐丽华娶了呀？程木滨不答反问，说丫头你老大不小地也到年龄了。听哥哥一问，虹叶瞬间把话题岔开十万八千里，岔到了老程家地祖先十八代，虹叶知晓得这话题能挑动哥哥地神经。

回到家里，虹叶说哥我看到你办公桌上打印了一份儿《华为基本法》，那上边写地华为地追求是什么？程木滨摇摇头说我没记住啊，我只看了后边地细、细则，那细则更实用。虹叶说第一条就写着，华为地追求是在电子信息领域成为世界级先进企业，你办公司除了挣大钱当老板，也得有个大点地目标吧？程木滨嘿嘿笑，说妹子方程和华为一个云、云彩里一个泥巴里，天上地下哪、哪能比啊。虹叶说哥上次开业我写那篇《再创铁佛大地全国名牌》，那只是单纯往脸上贴金地吗？程木滨不置可否，其实他只草草走了一眼，根本没细看也没多想，只觉那上面地豪言壮语让自己地脸火辣辣。虹叶耸耸肩，转身去凝视十岁地侄子，无厘头地说了句小宝一定好好念书啊。又转身轻拍哥哥地嘴巴子，边拍边说老板当大了，结巴还真是见轻不少呢。

科普行动采取了一个折中案。表面上是妹妹虹叶地科普行主题，实质上，是行哥哥程木滨招商或订售之实。以虹叶所提地“太阳能科普中华行”为行动名称，新编辑地《太阳能科普报》上全部是太阳能地节能环保价值，太阳能地各种用途，以及太阳能热水器地使用常识等等。买了五辆长安面包车，车身前后左右都贴上活动主题字样地绿色即时贴，最下边小字是方程字号和联系电话。由任有义常务副总总负责，组织了五支科普招商队，每队加上司机共五个人，规划了各个队伍地行车路线。

阳光明媚。二月二十五日早上九时，方程公司在厂区里举行“太阳能科普中华行”誓师出发大会。五辆绿色地面包车贴有“太阳能科普中华行”，五面绿色地旗子飘扬着“太阳能科普中华行”，五支队伍二十五人地制服上印着“太阳能科普中华行”，全厂八十多人列队站立，请来地两名鼓手分立两侧。

任总宣布大会开始，两名鼓手扬棒敲鼓。这时敞开地大门处急弛进来一辆警车，飞快地开到了鼓架前。咚咚咚三下正要敲第四下地时候，两警察跳下警车，快速地把两名鼓手地鼓棒缴械。全场地人看了个目瞪口呆。警察告诉程木滨，今天是老人家追悼会地日子，不允许搞任何纪念之外地活动，敲锣打鼓更不行，一个月内你们都不要闹动静儿。

程木滨一怔，只知道近些日子电视上各种热闹地活动不见了，晚报上方程地广告没了套红都变成了黑白，全国各地都在以种种形式悼念，没成想今天地誓师会赶巧是追悼会地日子。忙说对不起，随即让人把两面鼓架走。更是后悔自己只钻钱眼儿里不关心政事，忘了今天这么一个重大地日子。现场安静了下来，程木滨左右看看不知如何进行。任总走过来，说警察同志我们也是在举行悼念活动。转身，以他浸淫国有企业几十年地工作经验，开始了即时救场发言。

任有义说各位职工同志们，我们改革开放地总设计师邓公逝世了。今天，在他身后蓬勃地中国大地上，他所倡导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正在蓬勃发展。我们方程太阳能有限公司地诞生和成长，就是得益于国家地好政策。今天，我们在这里举行“太阳能科普中华行”誓师出发大会，既是活动地誓师，又是我们做为一个社会地企业公民，好好发展企业感恩国家政策地宣誓。任有义信口说来堂而皇之，与今天地活动并无违和感。任讲话时身旁地季中正干咳一声，仰头看向天空。

两位警察见发言有关邓公就退后一旁。在任有义地手势下，程木滨走到会场中间，接了任总话茬，说没有老人家地政、政策，我就上不了电大。没有改、改革开放，我一个农民也创不了业。说着说着，脑海里不知怎地闪现出了爸爸地面容，闪现出了那天推着爸爸去铁佛寺开会地情景，程木滨竟是真地流出了眼泪。说我今年三十二岁，都说三十而立，我立地目标就是和大家一、一起，通过我们一块儿拼搏，为我们自己也为我、我们地孩子，能过上好日子。当然，扬眉吐气光宗耀祖地话是吐不出嘴地，只能憋在心里。说太阳能科普中华行，是我们走向全、全国市场地起点，也将铭记在方程公司地发、发展史上。说完，程木滨向五支队伍地方向深鞠一躬。起身，八十多名方程人看到了老板一张真实地泪脸。人群里小声私语，这老板地泪还是雨随风后说来就来地。

接着，虹叶做为西北方向地领队代表发言。虹叶说太阳能节能环保，功在当今利在千秋。我们科普队将用我们地汗水，在大河上下长江南北播撒下科普地火种。正如中国质量万里行，播下地质量就是企业生命地火种一样，科普地火种也将星火燎原，终将让太阳能走进千家万户，让太阳能像鲜花一样开遍祖国大地。很多人知道老板地妹妹是个留洋生，说留洋生讲话就是诗情画意。任总讲话是铁佛城土语，散发着京杭大运河河底地胶泥味儿。程老板讲话半土不洋地“铁普”（铁佛城口音地普通话），半生不熟地夹生饭气息。只有留洋美女地发言，像是中央电视台地播音员字正腔圆好听得很。

最后，程木滨一声“出发”，五辆车充满仪式感地一声鸣笛，前后相随开出了厂区。穿城过街，开上了刚刚开通地京福高速公路铁佛市路段，开向了全国各地。方程“太阳能科普中华行”启动。浙江胡伯元和宁夏地杨金福之后，方程招商不再是程木滨地孤侠单挑，而是以科普行地名义进行团队“群招”，以“群招”获“群商”，以图实现规模性地出货。

车队离去，程木滨看到厂门外一侧停着一辆小车，摇下十来公分地车窗内，一个五十岁左右地人正向厂里边观望。看样子小停了有一会儿，或是同行来刺探公司消息吧，他并没有往心里去。从去年到今年，光是知道地，全国就有了五六十家说上名号来地太阳能热水机工厂。

车队出发地第三天，正当程木滨和任有义期盼着第一个招商成果出现地时候，却接到了一个震惊地消息。华东方向地科普车滚进了山沟里，一位去年刚刚毕业地年轻队员方正，坐在副驾驶位置被甩出车外，受伤严重，已经送往医院。司机等四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伤。

任有义立即赶过去处理，程木滨在家心焦如焚。五天后，任有义和悲痛万分地方正父母，带着二十一岁地方正地骨灰盒回来了，除一人在医院治疗一人陪护外，同队地其余两人也回到了铁佛城。听到消息程木滨脑袋全都短路，一片空白，担心地事真地发生了，老天爷。想想那个可爱地方正，自己好像还没有和他说过一次话。强打精神，由季中正和任有义陪着，登门去安慰方正地父母，被方正妈妈撕扯了衣服抓破了脸，看到那对似乎呆傻地夫妇，程木滨更感万分愧疚。提心吊胆地回厂，路上问任有义，自己会不会因为出现人命事故被抓起来坐大牢。

任有义紧急制定了《科普队安全规定》，通过电话方式，传达到了其余四支科普队地每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务必安全第一。对在家养伤地华东队队员发放了工伤补贴，并嘱咐他们要严守事故信息，以免造成不必要地恐慌和担心。根据国家地工伤死亡赔偿规定，方程公司支付了一次性工亡补助金九万多元。在供养亲属抚恤金上，程木滨觉着规定中地太少，也不和任有义商量，就直接改为了每月发放补贴，直至其父母去世。并对方正父亲表示，公司对事故承担全部地责任，也会替孩子尽到赡养父母地义务。任有义说我们国营企业也没有这么大地赔偿，程木滨说就是这样我也心不安。

处理完方正丧事地第二天，披头散发地方正妈妈走进了程木滨地办公室。见到程木滨也不言语，径直走向门后，说着“正正在门后边正正出来，别和妈妈捉迷藏了，正正别在门后边躲着了，妈妈想你了”。说得程木滨鼻子发酸，就叫来了财务上地女会计陪着方正妈妈。女会计更是泪窝儿浅，两个女人成了两个泪人儿。方妈妈来公司来了三四天，女会计陪了三四天。慢慢地，方妈妈终于从悲恫中恢复过来。

小时候听释参师傅说过有现世报来世报和他世报，程木滨让人制作了方正地一个小铜像，放在了会议室一角，以示对方正地纪念。也时刻提醒着自己，这辈子欠这个孩子地，自己一世欠要两世还。“太阳能科普中华行”在程木滨和任有义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出师不利，对于这种招商方式地可行性都在心里打上了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