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坚躺在战壕里——这条战壕还是他刚刚挖好的——喘着大气。
他从未想象过战争会是这么个东西,在他的想象里战争应当如同那些英雄史诗一般。
华丽而浪漫。
现在是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他并不知道这个数字准不准,因为他用来看时间的这块怀表是从一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原本属于他的战友,一个满口黄腔江南小子,不过人挺好的。
在新兵时期刘明坚受过他不少照顾。
不过现在他死了。
一发炮弹不偏不倚的砸在了他的身旁,这个倒霉的家伙没来得及趴下,他当时还在用老旧的机械瞄准器瞄准一名德军。
一枚弹片将他切成了两片,紧接而来的冲击波将他的分成了两个部分。
半截尸体挂在树上,另外半截在水里,由于撤退的匆忙,他只捡回了下半身。
现在来看,上半身得到英吉利海峡里面找了。
全团有五个倒霉蛋在这次行动中阵了亡,恰巧就他这位战友一个人是孤儿。
于是班长就当机立断,把他唯一的遗物交给了刘明坚。
“带着他的份一起活着吧,这才开头呢。”老班长看着二等兵这么说着,不过看他的动作,刘明坚就猜到他又要讲些想当年之内的事情了。
他可管不着自己家老头子打算说些什么。
对刘明坚而言就目前为止最重要的事情,应当是检查一下自己手里这把都快和自己年龄一样大的步枪有没有什么毛病。
刚才在战场上这玩意差点卡了壳,如果不是他躲得快现在命都已经没了。
“那是什么?”一名新兵高声叫道。
他抬头向那边望去,同时将手里的子弹按入弹夹——一个黄铜打制的小玩意,可以装填五发子弹。
“那是飞机,你们应该没见过,是用来取代法师们的玩意。”老班长再次发挥了他见多识广的特性。
“这些木头家伙没有灵能反应,速度又快,执行侦查任务再好不过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们找个位置站好:“他们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到这来,那些炮兵怕是要开火了。”
“看来德国人带了浮桥。”
炮声开始从后方传来,那是位于他们身后的骑兵炮兵连。
火光呼啸着划破天空,向着丛林而去,这座小镇或许之前是一处伐木场的附属小镇,不过按刘明坚的估计,这以后都用不到了。
这些75炮里面装的可不是实心弹。
炮声嘶鸣着,咆哮着,不曾停歇,也不打算停歇。
刘明坚和几名新兵趴在地上聆听着炮声,不停地数着,全身颤栗着,但却有着一股意外的兴奋。
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参军时他是看见屋外一张征兵广告上面写着的东西,为了混一口吃的,刚刚中学毕业的他才来到了军队。
刚刚完成新兵整训之后,他便来到了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他看着自己的战友们,一些他最熟悉的人,他们在一起度过了数个月的风风雨雨。
现在,他们的表情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既非激动又非平静,脸上颜色如平时一样,但毛发笔直的竖起。
他们的眼睛睁的极大,仿佛一旦闭合就会有什么东西从眼前急速流过。
或是子弹,或是时间,又或是生命。
他们的肌肉紧绷着,每一根神经都高度戒备,他贫瘠的知识储备并不足以让他描述这一现象的缘由。
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这是战场的缘故。
大地在震动着,这是炮火倾斜在地上的声音,这是敌人在逃窜的声音。
一队骑兵从刘明坚身侧的战壕旁冲了出去,他们挥舞着骑兵剑,戴着华丽的头盔与护甲。
他们并非和刘明坚一样的龙骑兵,骑在马上的步兵,而是另一群家伙。
帝国战斗序列里最为精锐的一小部分。
法师骑兵。
他们从两翼冲出,顶着护盾,扛着炮火,向着燃烧着的丛林掩杀过去。
这一幕仿佛地狱绘卷。
二等兵咽了口口水,紧紧地握着他的步枪,五发子弹已经被他按进了弹仓,枪栓又将一枚子弹送进了枪膛。
只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将扳机扣下。
一个人的生命就将这样流逝,无论他之前做了什么,想过什么,结交认识了哪些个人,最终都将化为一个数字。
掩盖在数百万个“一”之中。
“准备警戒!所有人进入战斗状态!”
班长高喊着,这是他从排长那里听来的命令:当骑兵们冲出去以后,这些“牧羊人”就要赶着“羊”往阵地上走了。
到时候就是他们大展身手的时间了。
在骑兵冲锋所带起的白雾之中,一群群狼狈不堪的人影抬着步枪慌慌张张的爬了出来。
如果刘明坚这里有上一个望远镜的话,他就能清晰的看见这些人眼中的仓皇与狼狈。
他们的后路已经被断掉,脆弱的浮桥在第一时间就被明帝国远征军的火炮断掉。
而骑兵正在他们身后两侧。
如果明帝国方面的骑兵部队是一般的常规部队还好。
他们还能插上刺刀,结成空心方阵,无论地方来多少骑兵,现代后装步枪都能教他们做人。
当年内伊元帅连前装枪的方阵都打不穿,更别说后装了。
可惜帝国派出的是一群法师。
这些不讲武德的法师一看见步兵有结成方阵的趋势,就会逐个的送上一发定期大火球。
而当他们打算分散兵力时,挨个阻击时,他们又会吊在老远的地方放冷枪。
这逼得德军只能往前走,按原本的命令进攻明军一线。
也不是没有人试着投降,可惜明帝国方面没人能听懂。
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俘虏的问题。
“机枪准备!”
一个声音高喊到。
于是无情的机枪手在身旁队友的帮助下,按下了扳机。
过热的枪管旁的水箱喷射着白色的水雾,一枚枚子弹宛如收割生命的镰刀一般向前涌去。
无论如何,今天的巴黎都将收到一个好消息吧?
刘明坚看着不断倒下的德军士兵,一边随意地扣动着扳机。
毫无疑问,他们守住了这里。
至少现在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