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像普通的人类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但当她站在你面前时,你一眼就知道,她不是什么普通的女人。
普通的女人不会这么不避讳的和男人产生肢体接触;普通的女人也不会在入秋的时候穿着薄薄的纱衣身体却依然炽热;普通的女人更不会在脸上有着妖冶血红的纹路。
是的,那漂亮的血红色妖纹在日光的照耀下射闪着金子般的光泽,这既是她的骄傲,更是她的身份标识。
她是一只正变幻成人类形态的妖怪。
所以楚舜从不怀疑她的强大。不像那些费尽心机掩藏在人类之中的妖怪,她张扬,大胆,丝毫不避讳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特征。当楚舜给她看清裔给他的那些符纸时,她轻轻一捏,符纸就碎成了齑粉。
她在他心中是与众不同的,不仅仅因为她是一只妖怪。与楚舜每日能见到的那些纤弱、胆怯的女人相比。床上的女子散发出一股清晰的、甚至是刻意展现出来的魅力,每个细节都经过强调和凸显。
她散落在肩头的长发蓬松又柔软,反射着孔雀羽毛般的光芒,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蜷曲起伏。
她的衣服勉强能看出一些渚国女性服饰的样式,却又有些不同:
她的配饰太繁琐了,却丝毫不显累赘。它们像是懂她心意一般,随着她的行径叮当作响;她的裙子太短了,白玉一般的脚踝总会从裙摆下跑出来,招摇的裸露在他的目光里;她的衣衫太薄了,楚舜能透过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她的腿,她的腰,感受到她高挺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楚舜最喜欢她狭长的眼睛,那对眸子呈玄青色,深邃犹如无底之湖。当她使用妖力时,她的眼眸又会透着诡异的光泽,冷漠而凶恶,让楚舜既害怕,又着迷。
而此刻,那双魅惑的眼睛却有些涣散,平日里总是像猫一样竖起来的瞳孔此时也散得大大的,看向楚舜的时候都有些不聚焦了。
“你又喝酒了。”楚舜拉住那妖怪向他伸出的手,一下子却没能把有意赖在床上的妖怪拉起来,反倒自己被拉倒在床上。
“清天白日就在这里喝酒,你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那妖怪却顺着躺倒在楚舜的身旁,咧嘴笑道:“我听你与那道士的聊天有趣得很,实属下酒好戏。不喝上几杯,我都对不起我自己。”
“你一直在听我们的对话?”楚舜撑起身扭头看她。
“嗯哼。”
醉意袭来,妖怪的眼皮不自主地耷拉了下来。
楚舜撤开手臂,平躺下来。他一直知道妖怪在人们心中并没有什么好形象,像清裔这样降妖除魔的道士,更是人民心中的大英雄。但他固执的认为,她与别的妖怪是不同的,她不会伤害他。所以他也从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这些,生怕她因为这些人们的固有观念而生气。
“有何感想?”他小心地问。
“那你又有何感想?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不想知道我会不会害你?不怕我哪天把你当下酒菜吃了?”妖怪却反问道。
“我没有什么感想。”
楚舜沉默了一会,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但我确实还有一个问题。”
“讲。”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轻地问道。
妖怪的眼睛瞬间睁开了,隐隐还散发着猩红的光泽。
“你知道吗,”她沉声说道“在我们妖界,弱者是不配知道强者的本名的。”
“更不会有弱者跑到强者的面前询问他的名字,这与找死无异。”
“那他们平时该怎么称呼你?”
“我的称呼有很多,妖怪们习惯尊我为丹阳大人。还有当年,我在湘江游玩的时候曾被人类观测到过,他们给我起了个叫‘湘夫人’的名字,还编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故事。”
湘江可谓是渚国的母亲河,纵灌渚国的湘江与渚国人民有着血肉相连的关系。百姓对湘水寄予深切的爱,把湘水视为爱之河,幸福之河。
从小在渚国长大的楚舜当然听闻过湘夫人的传说,湘夫人是湘水女性之神。民间常有关于湘水的祭祀活动,他们会以男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夫人,各致以爱慕之深情。
他们知道他们祭拜的一直是这么一只大大咧咧的妖怪么?楚舜觉得很好笑。
“对妖怪来说,名字是具有羁绊的。在特殊情况下,还会产生不可抗拒的约束。所以只有关系亲密的妖怪,才会知道互相的名字。”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楚舜在试探。“可以吗?”
那妖怪不说话了,楚舜的卧房瞬间陷入沉默。楚舜知道是自己僭越了,他的大脑开始拼命运作,想赶紧找个新话题把这一篇翻过去。
“我从来没有与人类分享过我的名字。”妖怪却突然开口了。
“所以,我不知道我的名字用你们的语言该怎么说。”
“直接翻译过来的话,意思就是华丽的衣裳。想怎么称呼我,你自己琢磨吧。”
“华丽的衣裳。”楚舜看了看眼前艳丽的妖怪,觉得这个意象特别贴切,“干脆你就叫华裳吧。”
“不要。”妖怪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楚舜。“俗气,我不喜欢。”
楚舜的脑袋空空如也,他平日里不好学习,只读兵书,以前学的知识统统都还给了教书先生。他突然希望清裔能在这里,以他的学识,一定会有不错的主意。
楚舜简直要被自己离谱的想法逗乐了。
“那叫你罗袂如何?”楚舜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动朱唇,发清商,扬罗袂,振华裳。’”
“还有这么首写湘夫人的诗呢,‘窅霭罗袂色,潺湲江水流。’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罗袂。”妖怪把这两个字念了出来,像是在斟酌,又像是一种许可。
楚舜开心极了。他与这妖怪认识的时间不短了,但他总觉得他们的关系是梦幻的,不真实的,游离在现实之外的。
他记得有一次,她足足消失了两个月,久到楚舜怀疑他们的相遇不过是一场很真实的梦。可转眼间,她就突然又躺在了楚舜的床上,对他嘀咕着“外面真是太冷了,还是你的床舒服。”
楚舜一下红了眼,他气冲冲的问她:“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可她呢,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你担心我?”
她以为楚舜担心的是她在外面出事,可楚舜知道,自己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就不是平等的,结识他对于妖怪来说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而结识她对于楚舜来说,却是莫大的荣幸。
他担心有一天,妖怪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他。
这个名字终于让楚舜心里踏实了不少,他觉得他们的关系久违的前进了一步。
“罗袂。”
恍惚间,楚舜似乎听见她又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