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穆仓勒住马儿，四下打量，“你快看啊，楚舜，这也太美了。这么一派田园牧歌，简直就是视觉的盛宴！”

楚舜在他身边停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眼前的山势缓缓下降，通向一块块整齐平坦、种植着各色谷物的农田。在田地中央，形状像桃子一样的的圆形水域闪烁着光泽。雾蓝色的山脉轮廓高耸于奇形怪状的黑色森林之上，勾勒出地平线的去向。

这里确实美的像诗一样。

自从从无极宫回来后，楚舜突然就忙碌了起来。

快到年底了，楚舜作为右司马要总结他这一年来的军务。而且楚舜的顶头上司大司马就是他的父亲楚胜，楚舜更不能懈怠。

因此楚舜每日早出晚归，几乎是夜以继日的工作，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楚胜心疼儿子，便派了个剿匪的工作给楚舜。这听起来像是个晓行夜住的忙差，但实际上是让楚舜能从案桌前离开，出去散散心。

是的，看上去正颜厉色，不苟言笑的大司马楚胜，实际上十分宠爱自己的独子楚舜。

“我们继续赶路吧。”楚舜牵起缰绳。

道路带他们径直前往湖边，那是一个塞满了野鸭、白眉鸭、苍鹭和水鸟的池塘。在人类的聚居点——护堤修缮良好，铺满柴捆，水闸也用石头和木材加固过——附近能有如此丰富的鸟类活动，着实令人惊讶。

湖畔的芦苇间，木舟和码头清晰可见，深水处更有设下的捕网和捕鱼笼。

望月村就倚着这片湖建成，这便是楚舜此次剿匪之旅的落脚处。

委托这次行动的正是望月村。有一群土匪就停留在离村庄不远处的森林里，时常来望月村抢夺粮食，掳掠财物。望月村的村民不堪其扰，只得向官府举报。

一般来说这么小规模的土匪官府是懒得管的。不过这望月村离京城极近，搞不好会影响京城里的百姓过年，再加上楚胜有意找个由头放楚舜出去散心，于是便由楚舜带领着一小队精锐的士兵来到这里剿匪了。

望月村用一顿丰盛佳肴热情的接待了他们。

虽然楚舜只带了一小队人出来，但这对于偏僻的望月村来说却也不是个小数目。他们十个人把望月村最大的一张桌子坐的满满当当，村民们几乎是用挤的，才在队员们中间插进了几个座位。

“喂，”穆仓轻轻地拍了拍楚舜，用眼神指向同桌的一位女士，“你看那边的那个女孩。”

普通的村民都在周围的散桌上吃饭了，显而易见与军人们同桌吃饭的都是望月村有头有脸的人物。

坐在主坐的是望月村的村长。他佝偻着身子，够呛才能从饭桌上夹菜。在他身边的显然是村长夫人。她是个大块头的富态女人，一直忙着给村长夹菜。村长夫人的旁边是个中年男子，他的衣着比寻常村民都要干净，手上的皮肤也很光滑，大约是村里干文书工作的什么官员。

而最后一位坐在主桌上的村民，在另一边村长身旁的，就是穆仓所指的女孩了。

“你看她的眼睛，好看的像画出来的一样。”穆仓憨憨地笑了。

楚舜一直觉得恭维女孩“眉目如画”的形容既老套又陈腐。但在这位女孩面前，即便楚舜对文学一窍不通，也必须承认这个描述非常贴切。

她与京城那些精致白皙的女人不同，她的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头发也没有扎成发髻，就随意的散在身后。当她抬起头，让那有些微卷的黑发从额前自然散落到脸庞时，你就能看到，在那可爱、阳光的脸蛋上，有双闪闪发亮、美丽又迷人的大眼睛。

穆仓算是楚舜的副官，比楚舜要年轻一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整顿饭他几乎都没怎么吃东西，得空就躲在楚舜的身后偷瞄那个女孩。

娜娜，他们后来知道了她的名字。

村长似乎是身体不太好，早早的就告退了，他的夫人扶他回去休息。那村官也不爱说话，桌上便只剩娜娜一个人招呼他们。

娜娜倒是十分健谈，她没花什么功夫就和将士们打成了一片。她给他们介绍了很多当地的风土人情，还唱了乡下特有的山歌。

唱完歌后，娜娜害羞地捂住了脸，然后，她会从自己的指缝间，用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悄悄的，带着点期待的去打量众人的反应。

其实她完全没什么可害羞的，她的歌喉非常动人，穆仓完全听痴了，楚舜也忍不住为她鼓掌。

听到楚舜的掌声，她娇羞的笑了，像一丛半隐在草地里的小雏菊。

饭席过后，楚舜径直回到了村民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楚舜告别了村民，关上房门，把武器和头盔都倚在墙边，再把随身携带的行囊丢到狭小房间一角的小桌子上。除了那张桌子，房间里还有两副床垫和一大捆干草，没有任何家具，就连烛泪都在地板上汇成一摊。望月村显然并不富裕。

楚舜被这些天的公务忙的够呛，他一沾床就迷糊过去了。等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铠甲就睡着了，于是便起身准备更衣。

就是这时，他发现对面的床垫空荡荡的，穆仓不在。

他预备第二天一早去探查匪窝附近的地形，所以他嘱咐士兵们早些休息。而穆仓的床铺整齐的很，显然是一直没有回来。

楚舜立即摸出去寻找穆仓。此时月明星稀，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火，但是已经完全没有人在室外活动了。

月亮倒映在湖中，如玉盘一般清晰可见。水面的涟漪为月亮增加了一丝朦胧感，使这水中的月亮反倒比天空中的月亮还美上几分。

此湖之所以名叫望月湖，此村之所以名叫望月村，看到这一幕后，楚舜瞬间就明白了。

在湖畔的码头上，楚舜找到了穆仓。

穆仓和娜娜坐在一起，不知在聊着什么。

楚舜走近了些，直到他能清晰的看见月光洒向娜娜的每一根发丝，直到他能听见穆仓话音里紧张的颤抖。

穆仓长这么大第一次对女孩发出邀约，就是约娜娜出来散步。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了很多，他会问娜娜望月村的事，牧牛的事，种田的事，最后拐弯抹角的，问娜娜的事。娜娜则会问他京城的事，军队的事，穆仓的事，最后还会问他们的队长楚舜的事。

聊着聊着，娜娜就带穆仓来到了湖边。穆仓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可是他什么都不敢期待。

娜娜蹦蹦跳跳地走到码头边上，脱下她的鞋子，把脚伸到湖水里。穆仓就僵硬的学着她做。

娜娜笑了，那双大眼睛眯起来就像弯弯的月牙。她开始慢慢地敞开自己，与他诉说她的心里话。

她说她从小父母双亡，被村长夫妇收养。

她说虽然望月村的村民待她很好，可她却还是一直觉得很孤独。

她还说她想离开望月村。

“那我…我带你走！等我们剿完匪，我就带你去京城。”穆仓激动极了。

可娜娜却摇了摇头。

“不行的，我走不掉的。我的事情，村长说了算。”

“这是什么道理？”穆仓听完愤怒极了。

“从前有个叫阿杉的喜欢我，要带我走，却叫村长给赶出村子去了。”娜娜幽怨地说着，“现在…”

就在此时，习武之人的直觉让穆仓意识到自己的身后有人，他一扭头就发现楚舜一直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他赶紧站起身来转向楚舜，娜娜的后半句话就淹没在他的铠甲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之中。

“队长。”穆仓害羞了，“我这就回去。”

说着他穿好自己的鞋，低着头径自往回走。

娜娜也看到了楚舜。她的小脸瞬间变得红扑扑的，那红晕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她爬起身，捡上自己的鞋子，赤着脚走来。

她从楚舜身旁经过的时候，楚舜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那是谷堆，雏菊的味道，还有不属于夜晚的，阳光的味道。

他伸手抓住了娜娜，娜娜回头看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聊聊吗？”

楚舜想要问个清楚，因为在穆仓起身的动静里，他清楚地听到了娜娜的后半句话。

她说：“现在…阿杉去山里头当土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