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止陌的手微微一动,那宽大袖袍上的皱褶便多了几条。
他神情凝重地望了文瑛一眼,就背过身去翻着书看,再不肯说话。
文瑛等到半夜,也没能等到温止陌一句准话。
他实在熬不住,就兀自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是天帝阮太微的生辰。
今年正好是个整数,就有仙主提议要大办。
故而九重天上,从三月前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天帝的生辰宴。
众仙一早就聚在一块儿,正说说笑笑着往紫微宫里走。
文瑛没听见宫门外的动静,只道是那群神仙不识抬举,早就忘了他家温仙主,径自赴宴去了。
他翻着白眼打开了宫门,一股怒气早就在胸膛里酝酿,蓄势待发。
势必要喷众仙几口唾沫,好恢复温仙主的荣光。
“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坏胚……”
文瑛刚骂了一句,剩下的一箩筐话就堵在了胸口。
他神情激动地环顾四周,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桃树,密密麻麻地开着,直让他眼晕。
温止陌从一介小仙做起,直到今时今日成了仙主,在九重天上数位仙主中,也算是排行前三,响当当的大人物。
他的宫殿是何等重要,竟然有人胆敢冒犯!
文瑛简直不敢置信,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山,嘴里还念念有词道:“幻术,幻术,这是幻术。”
他瞪得眼泪都流到了衣襟里,仍旧看不出半分破绽,便转身往屋里跑。
温止陌不急不缓推门走出,穿着月白底蓝边的朝服,腰间宽大的腰带上别着一块大鲤鱼玉佩,玉佩下蓝色的流苏正轻轻晃动着。
文枫跟在温止陌身后半步,皱紧了眉看着文瑛。
他是竹子成仙,性子较一般神仙更为淡泊老成,十分瞧不惯文瑛这咋咋呼呼的样子,便道:“仙主昨夜睡得晚。到快天明时,才算真正睡熟了。这么一大清早,你这只蠢鹦鹉嚷嚷什么,平白扰了仙主歇息。”
文瑛一下子泄了气,背都矮了三分。
以温止陌的身份,就算迟到一两刻钟的工夫,确实也不怎么打紧。
只是文瑛向来嘴硬,颇得阮清和的真传,不服道:“不长眼睛的家伙都要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仙主不出面也就罢了。你自诩稳重,却还半点端倪都未曾发现,就不觉得羞愧吗?”
温止陌踱步走出,娇艳的桃花随风簌簌摇晃,映衬得他满面生辉。
他的仙宫外面的两处莲池,还有那精致的石桥,硬生生被四座山给压了个粉碎。
如今仙宫四周皆被挡住,山上还设了禁空阵法,几乎连异鸟都不能经过。
这是温止陌当上仙主以来,头一回感到冷清。
文瑛还在后面嘟囔:“昨日碧姝仙主派了位姐姐传话,请咱们温仙主到碧姝仙主宫里谈论乐理。”
文枫瞥了文瑛一眼,尚在气头上,便道:“你还真像个青楼里的老鸨!”
文瑛更是不依不饶,怪叫道:“我出身卑微,不在乎你讽刺一句两句的。只是你不能欺负到仙主头上。我是老鸨,那仙主是什么?”
温止陌望见那桃林,分明是如了他的意,却越发心绪不宁。
偏偏身后的两个家伙,还聒噪个不停。
他远远的瞧见阮清和在桃树上踩着树枝跃行。
温止陌身形一晃,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阮清和的面前,与她几乎撞了个满怀。
阮清和身姿灵巧地往后一躲,挺直了腰背,冷声说道:“桃林已经归还,温仙主可还满意?”
阮清和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她昨夜翻来覆去没睡着,死活都咽不下那口怨气。
温止陌前些年送她的不过是一口袋桃子核,且还是放陈了的。
天帝设宴,少不得有些奇珍异果,这桃子就是东荒进献的。
容陵神君喜欢桃树,就在东荒种了许多,这桃子经过他的精心培育,倒是香甜异常。
只是东荒与九重天向来平等,近些年东荒势大,几乎是与九重天不相上下。
阮清和都忍不住要可怜阮太微,有容陵这样强势的臣属,阮太微想必是日日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舍弃最宠爱的妹妹,以求天下太平。
东荒献上奇珍,不过是个面子情,这桃子没有多少,只能摆在宴会上充门面。
寻常神仙分润不到两个桃子,温止陌这一大口袋,却足足有数千桃核,也不知积攒了多少时日。
温止陌用桃核当作阮清和的生辰礼,成了阮清和身边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师父。
温止陌笑吟吟地望着阮清和,少女的发间还有两三滴昨夜的露珠,换了身赴宴的红衣,身姿单薄。
她不施粉黛,身上全无脂粉气,精神气十足,眼眸中的光彩足以使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失色。
温止陌解下腰间的大鲤鱼玉佩,故作随意地递给阮清和,说道:“本仙主一言九鼎,你要的是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从不掺假,童叟无欺。”
那大鲤鱼鼓着两只迷茫的眼珠,肚皮胀鼓鼓的,流苏在温止陌指尖滑下,轻轻晃动。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阮清和提起的那一口恶气,就此泄了大半。
那一瓢一瓢浇在桃核上的清泉,重量似也减了三分。
阮清和默不作声地接过那玉佩,别在腰间,才想起了昨日的来意。
“众仙都指认是我嫉妒阮凤兮,才下毒暗害于她,企图取而代之。若不是你替我受了罚,恐怕我早已被碎尸万段。我还要多谢你才是。”
阮清和抿了抿唇,微微仰起头,脖颈至腰背处显出优美的弧度。
她本来没那么容易听从阮凤兮的命令,只是好歹还念着温止陌这点情分。
她心软了这一次,也不知阮凤兮给她挖了一个什么样的陷阱。
温止陌淡淡地笑了笑,把袖袍捏得老紧。
少女的脸颊娇嫩如三月春花,温止陌险些就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一摸。
只是他到底还记得阮清和的身份,收敛了许多。
月白的袖袍质地柔滑,故而被温止陌捏得像包子上的花褶子。
阮清和凝神细看了许久,问道:“温止陌,你在紧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