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帝者威严,臣者民者不得直视。刘兰昭和文重一入乾元殿就老老实实的管好自己的眼珠子,双目平视前方,并没有不知死活的去看那龙椅上的人。
带路公公将两人送至门口就退走了,另有一个年长的老公公上前来,带领着二人继续往里走。
文重悄悄看了眼这个年纪稍长的公公,身材中等,个子中等,走路时脚步极轻,看着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得却很快。
“皇上,郡主和刘祭酒到了。”一个愣神间就到了皇帝跟前。
听得禀报声,文重随着刘兰昭一起跪下,“臣刘兰昭参见皇上”“臣妇文重参见皇上”。
大殿之上许久都没声,久到文重以为上面没人。
“起来吧。”
这声音不算老,中气十足,算算年龄,皇帝现在正直壮年,正是施展雄才大略的时候。
“谢皇上”,两人从地上起来,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
有脚步声缓缓从上面走来,“你们两个,不必这么拘谨,都是一家人,来人呐,赐座。”
四个小太监搬了两把椅子放在刘兰昭和文重身后,两个人没敢坐,因为脚步声已经到了跟前了。
“抬起头来”。
文重被这一声惊得抬起了头,声音太近了,就在自己的头顶上。
此时的文重,第一次见到了皇帝,她母亲的弟弟,她的皇帝舅舅。没有百姓们传的那么威严,也没有老的像个老头子,反而嘴角带着笑意,面容清秀温和,身长玉立。
“阿重”
文重这才发觉自己跟皇帝对视了良久,慌忙跪下,皇帝也跟着蹲下了身子,慢慢的将文重扶起来,“阿重,我是舅舅啊!”
文重复又抬起头,看着面前明黄衣袍的男人,眼泪就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舅舅。”
慕容惊澜将文重抱进了怀里,“好,好,朕终于见到阿重了,阿重长得真是像极了阿姐,朕险些认错了。”
带刘兰昭和文重进来的年长太监也抹了抹眼角的泪,“陛下,保重龙体啊。”
慕容惊澜松开文重,看着那个太监说“阿福你不懂,朕这是高兴。”
福严道“奴婢也替陛下高兴。”
慕容惊澜是真的高兴,十七年了,自己终于见到这个外甥女了,自从姐姐去逝后,他从来没有理会过文家,但他一直派人掌握着文家的动向,知道文重长得很好,文狄很安分。
他见到这个样貌酷肖姐姐的孩子,就像再次看见了姐姐一样。是啊,怎么会不像呢,她是姐姐唯一的血脉啊。
皇帝拉着文重坐下,像普通百姓一样聊起了家常,来接受赏赐的刘兰昭被忽略了个彻底。福严见皇帝热切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便引了刘兰昭出了乾元殿去旁边的偏殿里侯着。
福严走在前面,边走边给刘兰昭解释“陛下头一次见到郡主,喜不自胜,忽略刘祭酒了,望刘祭酒宽纳”。
刘兰昭恭敬的回道“臣能够明白陛下的心情,多谢福公公引路。”
福严将刘兰昭送至偏殿,吩咐两个小太监照顾着,便离开回乾元殿伺候皇帝去了。
慕容惊澜问文重这些年的生活如何,成亲后夫家对她如何,文重都一一答了,说都很好。
文重对这个初次见面的舅舅亲热不起来,耳朵里听见他的各种关心是很感动,但是又有些生疏,因为这个人,还是皇帝,而且,十多年了都没有说要见她,而今天,为什么突然要见她?
文重思考着,然后她就大着胆子问了出来“舅舅,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见我?”
慕容惊澜一愣,脸上的笑意倏然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愧疚和痛苦,“阿重,是舅舅对不起你,我不是不想见你,是不敢见你。”
“为什么不敢?”
“姐姐的死,有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当初求母后同意姐姐出嫁,姐姐就不会嫁给文狄,也就不会难产而死。我对不起姐姐,也对不起你,让你刚出生就没了母亲。”
文重看见了皇帝脸上的恨意,虽然藏在悲痛之后,但她清楚的看到了,舅舅提到父亲名字后眼睛里露出的锐利。
“舅舅恨我爹爹吗?”文重今天真的是用尽了她这一辈子所有的勇气了,要是别人问皇帝这么多戳心窝子的问题,早就被拉出去砍了,偏偏问问题的是文重。
慕容惊澜看着面前这个聪慧又耿直的女孩,有些哭笑不得,他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他很想告诉她,他有多恨她爹爹,但是他不能。
“阿重,大人之间的事你还是不要问了,现在你嫁人了,就好好做刘家的媳妇,有空了可以常进宫来看看舅舅和你外祖母。哎呀,你看,朕差点忘了,你还没去见你外祖母呢!走,朕带你去。”
“不用了,哀家自己来了”一个慈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被容姑姑搀着的姜太后缓缓走了过来。
慕容惊澜起身行礼“母后,这刚说着要去见您呢。”
姜太后已经将视线转向文重,看着温温顺顺的站在那里的年轻女孩,仿佛又看到了她的阿鸿。
“阿鸿,你回来了!”
文重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外祖母抱了个满怀,又听见那个慈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鸿,你知道这些年母后有多想你吗。”
文重的眼泪再次蓄满了眼眶,而这次她是替她母亲哭的。
外祖母将她认成了母亲,抱着哭了半晌才松手,“阿鸿啊,母后准备了好多点心,都是你爱吃的,让你容姑姑给你拿来了。阿容啊,快拿过来。”
跟在姜太后身后的容姑姑从随行的宫女手中接过食盒端上来“郡主,这是太后为您做的,快尝尝吧。”
文重接过从食盒中端出的点心,擦了擦眼泪拿起一块放在口中,香甜的味道瞬间逸散到整个口腔,文重笑道“好吃,外祖母做的真好吃。”
姜太后也跟着笑了“就知道阿鸿喜欢,快,多吃几块。”
姜太后拉着文重不撒手,不停的给文重说宫里的事,“御花园的牡丹开了,可好看了,你小时候还摘了许多硬是要做花酱。”
“前两日进贡了两颗南海夜明珠,母后给你宫里送了一颗,这样晚上亮着,你就不用怕黑了,另一颗,留着你大婚时做嫁妆……”
“昨日爬树摔得可还疼?都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不老实……”
文重认真的听,这些都是她母亲儿时的事情,原来母亲小时候也这么调皮,也这么怕黑啊。
太后年纪大了,拉着文重说了大半天就有些精神不济,被容姑姑扶回了慈安宫,临走还不忘说“阿鸿常来宫里看看母后”。
送走了太后,慕容惊澜这才跟文重说起“母后病了许多年了,忘了很多事,只记得阿姐临出嫁前的日子,总以为姐姐还在”。
又看向文重,“你和阿姐太像了,眼睛,鼻子,都像阿姐,哭起来的样子都像,阿姐是个很坚强的人,很少哭,我记得她哭的最厉害的一次是我和她一起爬树,她摔下来都没哭,我摔下来的时候,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说,害怕没有弟弟了。”
慕容惊澜回忆着记忆中的慕容惊鸿,渐渐的和眼前的少女重合在一起,“阿重,留在宫里吧。”
文重当然不可能留在宫里,但她没法把拒绝说出来。慕容惊澜当然也明白,他背过身看向门口,“回去吧,和刘兰昭一起回去吧,他的赏赐会和你的加封一起送到刘府,有了郡主的身份,以后进宫会方便许多。”
文重行了礼退出大殿,这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的刘兰昭坐在偏殿已经喝了三大壶茶,点心也吃了两三盘了,看着文重进来,他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沫沫“吃饱喝足了,可要回家?”
这么普通的一句话,让文重的思绪不明的心安定了下来,文重觉得,这个男人还挺懂事的,不急不躁,也不多问。脚下迈开步子跑过去,拉住刘兰昭的袖口撒娇道“我还饿着呢!”
刘兰昭笑了笑“那我们回家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