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衍打小就害怕这位比他只大了一岁的九哥,尤其是看到他笑着的时候,浑身都有一种胆寒的感觉,冷飕飕的瘆得慌,尽管现在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他对九哥的畏惧,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长了不少。
九哥是独霸一方的西南王,他不过是一个龟居都城的懒散王爷,本以为这一辈子除了谋反,他们兄弟是不会再见面了,谁知道,他那天杀的九哥,居然真的从西南跑回来了。
慕容衍在府里缩头缩脑的待了好几天,连出门斗蛐蛐的兴致都没了,一心就盼着慕容恒赶紧回封地去。谁道等来等去没等到西南王离去的消息,却等来了入宫的圣谕,他差点就要骂娘了。
慕容衍收拾了一番就进宫去了,果不其然,到乾元殿的时候,慕容恒也在。一身黑底红纹的外袍包裹着不算强壮的身体,翘着二郎腿坐着,手里端着一杯茶,不停的用茶盖抹开浮沫,却不见他喝。
他都不敢在二哥面前这么坐着!会被打折腿。
走至门口的慕容衍掩去眼中的怯意和不满,往殿内走的时候脸上就浮上了笑意:“二哥。”
慕容惊澜从上首抬起头来,将面前正在批阅的奏折放在一边,回道:“十弟来了。”
慕容恒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将二郎腿卸下站起身来,迎着慕容衍走了过来,阴恻恻的笑着:“真是好久不见啊,老十。”
这腔调这语气,令慕容恒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得出一个结论,九哥比几年前更阴森可怕了。
慕容惊澜听着慕容恒不阴不阳的同慕容衍打招呼,眉头微簇倒也没说什么,毕竟都是自家兄弟,但却阻挡不住他回想起少年时候的事情。
他比慕容恒和慕容衍大六岁,他是除了长姐慕容惊鸿外,慕容皇室的第一的男孩子,出生便被立为太子。那时父亲刚刚登上皇位,根基不稳,所以父亲就利用了和朝中重臣联姻的方式巩固皇权,一下子从朝臣之女中选了十一位充盈后宫,而且个个都是权贵之后,相较之下,他的母亲虽贵为中宫皇后,就显得格外势弱。好在还有父亲的恩宠,地位倒也稳固。
日久天长,皇帝迎娶了这么多重臣之女,必然就要雨露均沾,雨露之下又必然会有皇嗣的降生。一个两个的后妃,生的却都是男孩,也有几位生的是女孩,但隔日便会夭折。
皇上不傻,他知道他的众多后妃们都是为了争权夺势,想要凭借皇嗣让家族更进一步,他用来制衡的策略,反被别人压制的死死的。
随着皇子的长大,朝中的明争暗斗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有一些都摆到台面上来,摆到了皇上的眼前,搞得他心力憔悴。终于,皇上决定清洗掉几个家族,甚至不惜舍弃自己的亲生儿子。
慕容衍之母常贵妃的母族常氏就是其中之一。
常氏一族是前朝皇室的帝师,原本不在权贵之列,但常太傅每每对新帝进行劝谏的时候,总会搬出前朝皇帝,这就令新帝很不爽了。所以皇帝在清洗家族的时候,就拿常氏第一个开刀。
常贵妃私通被赐死,常氏一族直言喊冤,被皇帝一纸诏书以通敌卖国罪将常氏一族赶尽杀绝,只剩下年仅两岁的慕容衍。
没了母族庇护的慕容衍自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平常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小命。就这么畏畏缩缩的活到了六岁。
与慕容衍相反的慕容恒,母族没有背景,可以说是籍籍无名,只因为帮着皇帝扳倒了几个权贵便一路高升了上来,慕容恒之母杨氏也顶替了常贵妃的位置,成了新任的杨贵妃。
是以,七岁的慕容恒见了六岁的慕容衍,总是挖苦嘲笑一番,严重时还会命随侍内官欺辱慕容衍。慕容衍知道自己无依无靠便忍着,可这样的容忍更是加重了慕容恒的气焰。
如果不是那次慕容惊澜和慕容惊鸿路过,也许就没有慕容衍这个人了。
慕容惊澜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就见两个兄弟都在看着他,看着两个从进门开始眼神就没有对过的慕容恒和慕容衍,慕容惊澜叹了口气,就不该让他们两个见面,可接下来要说的事,却是要同时告知他们二人的。
忽略了二人之间的压抑气氛,慕容惊澜开口:“今日将两位弟弟叫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关乎我们慕容氏的兴衰。”
闻言二人神情俱是一凛,一副认真听的表情。
“有消息传来,南池那边动作频频,准备要趁机对我大荣起兵。放在以前朕倒也不担心,毕竟西南有九弟坐镇,西南边境自然稳固,只是现在九弟身在朝阳城,不知西南可还在掌控之中?”
这一段话慕容惊澜问的极是巧妙,他并没有直接去责怪慕容恒擅离职守,却在肯定慕容恒护国有功的能力之下,试探他是否会拥兵自重。
慕容恒知道他这位二哥心中的算计,做皇帝的,哪个不是多疑,所以他倒也直截了当的回答他:“西南那边还有我的人,我离开前有所部署,一旦南池有所动作,西南军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对于慕容恒的坦然,慕容惊澜只是点点头,慕容恒在西南久居多年,对于西南的掌控,他这个皇帝是远远不如他这个西南王的。只要西南王不反,南池再怎么折腾,也有人镇着。
“还有一事,不知十弟可有龙佩的消息了?”
慕容衍正襟危坐,褪去了平时嚣张的样子,老老实实的说:“自从长姐去世后,我从来没没有停止过寻找,文府那边也派人盯着,一直也没有消息,前段时间我见到了曾经长姐身边的苏嬷嬷,如果说还有知情人,那么苏嬷嬷将会是最后一个。”
“人呢?”
“审问之下,一言不发,自尽了。”那就是没有消息了。
慕容恒道:“十弟这是对苏嬷嬷用了多大的酷刑啊,难道忘了,当年苏嬷嬷是怎么悉心的照顾你的吗?”
慕容衍冷哼一声,还好意思说他,如果不是他早一步抓了苏嬷嬷,苏嬷嬷死的时候全尸都不一定留得住,“为了龙佩而已,小弟职责所在。要是九哥去做,想必会更加认真。”
慕容惊澜不想着听他这两位弟弟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行为。因为这让他明白,他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是被他授意。为了找到那块所谓的可以掌控天下命运的龙佩,他任由弟弟们动用私刑。
他摇了摇头,将脑子中仅剩的怜悯晃出去,为了大荣的国祚,他可以杀尽六亲,屠尽全族。慕容惊澜闭上眼睛:“文重身上,或许还有线索。”
慕容恒和慕容衍难得的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倒是慕容恒先笑了:“侄女那里,还是让我这个未曾谋面的九舅舅去吧。”
慕容惊澜摆了摆手,就让两个弟弟退下了,该说的话他都说了,想要的结果他也表明了,至于过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长姐如果怨他,那就等他百年之后亲自去给长姐赔罪,只是现在的他,是一国帝王。
慕容恒和慕容衍并肩出了乾元殿,两个人靠的很近,衣服被门外吹来的风吹的袍角飞起,落下时打在了一块,就像两兄弟之间,明明不想有纠葛,却还要共事一处。
宫内的小太监将人送到门口就回去了,两人走出去有一段路,身后跟着的侍卫都远远的缀着,既能很好的保护主子,又不会听到主子们说的什么。
慕容恒偏了偏头看向慕容衍,皮笑肉不笑道:“十弟这几年在都城过得可还好?”
对慕容恒突如其来的关心,慕容衍有些不适应,他皱了皱眉头道:“难不成九哥在西南待的久了,长了人性?”
慕容恒冷冷的笑了起来:“我打小就少这玩意儿,十弟不是知道吗,等南池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便会留在都城,若是这几年十弟过得好,那么也到头了,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说罢,侧过身从慕容衍身边大步走过,跟在后面的西南王侍卫也紧走两步跟上。
慕容衍眼睛里冒着火焰,恨恨的眼神紧紧盯着慕容恒的背影,嘴上称兄道弟一番兄友弟恭,可他们之间,连这个都做不到。要不是还有皇位上坐着的那位,他们二人,早就拼个你死我活了。
慕容衍停住脚步回头望向乾元殿,宫殿很大,站在他的位置只能模糊的看到站在门口的几个小太监,金砖红瓦的宫殿好不气派辉煌,当年他的父皇就是在这里发落了他的母妃,而他,也是从这里,一步从天堂坠入地狱。他的那位二哥现在应该还在批复奏折吧,劳心劳力那么多年,皇权真的那么重要吗。
若不是因为皇权,他兴许还是那个贵妃之子,众星拱月的十皇子,若不是因为皇权,也许他也早就死了。
说不清到底是悲哀还是庆幸。
慕容衍举步出了皇宫,懒洋洋的上了马车斜卧着,他还是个闲散王爷,就要有个闲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