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重到底也没逃过读书写字的命运。
乾元殿的书案上摆着整整齐齐四大摞半人高的奏折,这是文重登基月余来朝臣以及各处官府递上来的折子,虽然内阁已经批阅了,但最终还需要皇帝亲自做决定。
文重坐在奏折围成的圈中,举着一本奏折看了已经有一刻钟的功夫了,无剑作为贴身侍卫,环抱着他的剑侍立在一旁,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女帝安危,只要女帝不喊救命,就没他什么事,就算是睡着了,也不是他该管的。
叶长思有些脑壳疼,他作为女帝的总管太监,又站在离女帝最近的地方,女帝细微的打鼾声他还是听得见的,他多想把女帝叫起来,眼瞅着这太阳就要下山了,这半人高的奏折才翻了没几本,一会儿内阁那群老家伙来要朱批了,他可怎么办啊。
如果不是自小在宫中学习的礼仪所控制,此刻的叶长思一定是一副抓耳挠腮心急火燎的模样。
可惜文重看不见。
睡得正香的文重压麻了胳膊,就这么一个翻身,举在手中倚桌而立的奏折“哐叽”一声就躺在了书案上,文重蹭的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眼睛睁的溜圆。
抹着嘴边还未来得及流出来的口水,文重道了一声:“又睡着了”,便伸了个懒腰朝殿外看去,已经日落西山了,“长思,天黑了呀,该用晚膳了,去,准备膳食去吧。”
叶长思看着桌上的奏折,终究没有说什么,认命的下去交代晚膳了。
文重一手撑着脑袋,看着自己斜后方抱着剑站的笔直的无剑,这才把心里话说出来:“你说说,我是不是太不争气了,一看奏折就困,我这个女帝也太昏庸了!”
无剑眼睛没睁,心里赞同极了的点点头:你还算有自知之明,真不知道老天爷到底看上了你哪一点。
文重见无剑没理她,站起来走到无剑身边,又道:“你说,我是不是该找个师爷帮衬一下。”
无剑这才睁开眼:“你是想找个人替你批奏折,你好出去玩吧。”
眼见内心的想法被识破,文重嘿嘿的笑了两声:“都一样嘛,我第一回当皇帝,经验不足,自然是需要学习的,找个人教一教,进步才会快啊。”
“那你可以下旨,遴选天下英才,为帝师。”
“好主意!”
文重的想法果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预谋已久,晚膳前内阁的几个老家伙来要女帝朱批过的奏折时,人手一本的数量险些让几个老头子提前驾鹤西去。
白宏业作为内阁首辅,少不了多说两句,但对于这个新上任的女帝,他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看着手中画着大红勾勾的奏折,他甚至都怀疑,女帝到底看懂奏折的内容了吗。
严阁老却是个行事谨慎的人,昨日他送来有关一个江南水患,要求拨粮拨款赈灾事宜的折子,今日却没收到回复,这江南水患刻不容缓,每慢一息都不知道要新增多少难民,女帝怎么能坐得住!
“叶公公,女帝陛下呢,老臣昨日上了一本十万火急的折子,不知可批完了,事有轻重缓急,那本是顶着急的,望陛下能给老臣答复。”
叶长思能说什么呢,他能说女帝批奏折时睡着了,其他的都还没批,批完的都在你们手上了,先应应急。他不敢啊,这几个老家伙虽然年纪大了,但普遍的脾气不好。他们是不敢拿女帝怎么样,可他一个听命的太监,挨上两脚总也不能还回去吧。
“严阁老莫急,你说的这本折子,陛下刚才还在看呢,说是水患严重,她需要细细思量一下,寻个更好的法子。阁老们,今日就先回吧,明日,明日定然比今日好。”
几位阁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拿着人手一本的奏折出了乾元殿。正迎上刚吃饱了回来的文重。
叶长思刚松下的一口气,猛然又提了起来。
再晚回来半刻钟也成啊!
文重知道他们是来拿朱批的,看着他们手里薄薄的一本,难得也有点不好意思。
“陛下。”虽有不满,但几位阁老仍旧规规矩矩的向文重行礼。
文重在虚空中扶了一下:“起来吧,那个今日既然遇上几位了,朕有件事,也想同几位阁老商议一下。”
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这位女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宏业道:“陛下请讲。”
“你们也看到了,这奏折太多,朕一个人分身乏力,恐耽误了大事,所以想着,给自己寻个老师,你们看?”
严阁老想着自己加急的水患的折子,立马就表了态:“陛下想进步,这是好事啊,只是这帝师,陛下可有好的人选?”
文重摇了摇头:“朕想着,以皇榜之名张贴,从天下英才中择选。”
此话一出,几位阁老都沉默了,这是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女帝陛下不会理政,都这把年纪了还得寻个师父教,传出去,多丢满朝文武的脸啊。
不太爱发言的萧阁老出声了:“白首辅行啊,白首辅学识渊博,门下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为师一路,他擅长。”
被点了名的白宏业脸色白了白,立即拱手道:“万万不可啊,臣为陛下之臣,怎敢为陛下师,况臣学识粗陋,当不得,当不得。”
实则白宏业内心犹如万马奔腾而过,为帝师是个好差,但以女帝陛下如今的才能来看,教不会的可能性较大,到时候,他这个老师不行的锅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利害之中权衡,还是不当的好。
文重看白宏业拒绝的干脆,倒也毫不在意,这个半老头子给自己当老师她还不愿意呢,到时候自己不光不能溜出去玩,还会成天被叨叨叨,而且这个白宏业的女儿还跟她有过节,谁知道会不会伺机报复。
“哎,老臣想到一个好主意!”陈阁老两撇胡子一咧,整个人都带满了喜感。
“陈阁老请说。”
“公然贴皇榜招帝师自然是不成,但可以换个旁的由头啊,女帝陛下后宫空悬,当选德才兼备的佳男子充盈后宫,这个如何?”说到最后,陈阁老眉头一挑,一副你们看着办吧的小表情,余味十足。
严阁老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儿子孙子。
萧阁老悄么声的瞅了一眼出主意的陈阁老,这厮真够奸诈的,他家清一色生的全是儿子,再看看自己,虽然没有全是闺女,但也只有一个老来子,如今才八岁。
果然啊,生男生女都得平衡着来,一到用时方恨少啊!
文重这次倒是没表现出多大的反对意见,毕竟她已经写了和离书给刘家送去了,就是不知道刘兰昭本人收到了没。
如今她也是未嫁之人,位高权重,还怕嫁不出去不成。
不对,应当是娶,还怕娶不到皇夫吗!
女帝选妃的布告很快就贴了出去,大街小巷转瞬就传开了,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子,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男妃二字成了他们无时无刻不挂在嘴边的话题。
普通的平民百姓自然是不可能被选为妃的,但是丝毫不会降低他们凑热闹的心情,女帝选男妃,开天辟地头一回见,可不新鲜。别说是男妃,就是女帝,也是古来第一位,要不是看老天爷的面子,他们这些大男人会认。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女帝,若是真有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那么生下来的孩子,算谁的?
张婶子一围裙蒙住徐家六小子,“你咋操心这多,只要是女帝生的,不都是皇家的孩子。”
六小子脑袋一歪,“说的也是。”
张婶子坐在家门口,手里不停的扭着玉米棒骨,一边无限憧憬的望着天空,这女帝啊,真给他们女人长脸,自从女帝登基,她家那口子都不敢夜不归宿了。张婶子咧开嘴开心的笑了起来。
街头巷尾的都传遍了,刘家自然也听说了,刘兰时还不死心的跑到官府门前看了告示,黄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刘兰时又风一般的窜回家,窜进了兰院。
刘兰昭早就在家了,那夜皇宫巨变,天空金光乍现之时,他刚从诏狱里走出来,他看见文重骑着马而来,又登上了城楼,说出那段话,他知道,那个曾经需要他保护的女子,如今已经不再需要他,甚至他的存在,还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从那日回来后,刘兰昭日日坐在兰院的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到了饭点,他会准时吃饭,夜黑了会准时入睡,只是整日整日的不发一言。
穗儿在刘府,她同温香软玉一样,在等着她家小姐来找她,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是一个太监带着一封和离书而来。
穗儿抓住太监问道:“我呢,小姐有没有提到我?”
小太监一看是个挺漂亮的丫头,多嘴回了一句:“陛下只让奴才送信,并未有其他旨意。”说罢转身就走了。
穗儿“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小姐不要我了!”
温香软玉来不及捂她的嘴,拿着和离书的刘兰昭眉头一皱,就进了书房,直至深夜都没再出来。
刘兰时闯进了书房,昏暗的书房里不掌灯也不开窗,阴暗的没有一丝光线。因为他的闯入,门被打开,唯一的光源直冲坐在屋子正中的刘兰昭而去。
人还是那个人,没有生病也没有哭,坐在那里好似一根冰冷的铁柱子,毫无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