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屏县地处大骊王朝极北边陲。
太素十三年九月十七,破晓时分,刚刚点卯完毕的五十六名捕快,齐聚县衙公堂。
五十六双眼睛,死死盯着一个瘫软在地的青年。
青年一双眼球满是血丝,一张脸煞白如纸,嘴里不断念叨着。
“他们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他们回来了,所有人都回来了!”
“这里是县衙,你很安全,别着急,慢慢说。”
“妹妹死了,我好痛苦,亲自将她下葬!”
“妹妹回来了,我毛骨悚然!”
“妹妹记得所有事,可她为什么不跑?”
青年神情间突兀涌出一抹狰狞,咬牙切齿道:“不行,妹妹必须死!”
“他们指的是谁?你妹妹到底死没死?能不能从头开始说?”
“喂,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拍在神游天外的青年肩膀。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的青年看着活生生的捕快们,竟有种放声痛哭的冲动。
一炷香后,牛饮一壶隔夜茶的青年,精神状态稳定了许多。
“事情的源头,在八天前,也就是九月初九。”
青年眼中的乌云团塌陷了,回忆如暴雨,倾盆狂泻。
“我家在三水坪,距南屏县三个时辰路程,村落不大,只有五十多户人家。”
“家中爹娘早亡,我独自一人拉扯妹妹长大。”
“九月初九那天,我进山打猎,日落黄昏,回村路上途经姑射山,偶然一瞥,竟在沧澜江中看到一口黑棺。”
“等等,这姑射山,是不是在半藏森林深处?”
青年点头道:“半藏森林里有三座大山,附近村民唤作小三山,正经称呼姑射山。”
姑射山乃三座大山的统称,山崖刃壁,如利剑般刺破云霄。
姑射悬棺,在南屏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沧澜江水流湍急,但那口黑棺,却仿佛一颗被钉死的黑钉子,在江中一动不动。”
“二十五年里,不论进山砍柴还是打猎,我曾无数次经过姑射山,但还是第一次碰见悬棺坠崖。”
“我很好奇,但内心更多的是没来由的恐惧,所以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夜幕笼罩,整座森林仿佛死去了。”
“跑了一段距离的我,下意识扭头望去。”
“你们怎么也想不到……”
青年狠咽口水道:“前一刻横着的黑棺,此刻竟诡异竖着!”
“那棺头直直冲着我,宛若一个活物在死死盯着!”
别说亲身经历过的青年,饶是听着的捕快们,也不由头皮发麻。
…………
平复了好一会,青年继续开口。
“等我狂奔回村,气喘吁吁推开正屋门,见到了悬梁自尽的妹妹,她已经死了!”
“你妹妹为什么会自杀?”
青年痛苦揪着头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别再逼我了!”
“好好好,不逼你,你继续说。”
“妹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我不管,我不能让她被冰冷的黄土掩埋,我必须要为她准备一口棺材。”
“一口黑色的棺材!”
“可我太穷了,连买米粮的钱都没有,更别提棺材。”
“我想到了姑射山下,沧澜江中的那口黑棺。”
“九月初十那天,我和村里几个同龄人结伴,一直等到正午时分才出发,因为村里老人说过,那时天地间阳气最是浓重。”
“等到了姑射山,我竟惊奇发现,那口黑棺靠岸了!”
不知为何,捕快们总觉得这句话透着莫名的诡异。
“黑棺并不重,毕竟祖父曾与我说过,他祖父的祖父那一辈,姑射悬棺就已经在那里了。”
“漫长岁月,风吹日晒,酷暑寒流,在坚硬的木材也腐朽的差不多了。”
“黑棺回村,村里老一辈对我破口大骂,说我这样做,不仅不能让妹妹安息,还会得罪黑棺里的亡魂,会遭天谴。”
“但当我再一次开口问他们借钱,那群老东西便骂骂咧咧离开了。”
“我将黑棺上腐朽的钉子一颗一颗拔了出来,我的心跳的很厉害。”
“我掀开棺盖,长舒一口气,里面空空如也。”
“九月十一,妹妹下葬了。”
“我养了她整整十三年,什么都没得到。”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青年再次痛苦揪着头发,这一次力道很大。
他的手掌里满是发丝,头皮渗出丝丝缕缕鲜血。
“你们一定想不到,没人能想到!”
“九月十四,妹妹死后五天,下葬后三天,她……回来了!”
青年一把一把揪着头发,好似只有肉身上的疼痛,才能缓解心中的恐惧。
有捕快迫不及待想发问,但被一个躯体健硕的捕头阻止。
“九月十四那天清晨,我刚起床推开屋门,穿着黑色寿衣的妹妹就站在院里!”
“我的身体犹如石像般僵在原地,我咽了一口口水,仿佛吞下一口岩浆!”
“妹妹一句话,不,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冲我露出一个……一个无法形容,令我不寒而栗的诡异微笑,然后回了东厢房,那是她的屋子。”
“被惊悚笼罩的我,却没有第一时间逃得远远的。”
“妹妹回房后的一个时辰里,屋里没有那怕一丁点响动。”
“我透过窗户缝,看到妹妹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她的姿势很诡异,躺的板板正正,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腹部,就像是……像是下葬时的姿势!”
“我悄悄推开屋门,屏气凝神看着妹妹!”
“她依旧那么秀美,她的脸色比月光还要苍凉!”
“我小心翼翼将手指放在妹妹鼻子下!”
“妹妹她……没有呼吸!”
“我退出屋子,发疯似的跑到妹妹下葬的地方。”
“出乎意料,那个隆起的小小坟包,竟完好无埙。”
“重回家里拿了一把铁锹,我将妹妹掘坟!”
“还是那口黑棺,我将一颗一颗崭新的棺材钉拔了下来!”
“我推开棺盖,看到了铺满棺底的血肉与五脏六腑,还有腐烂物中一根根若隐若现的人骨头!”
“腥臭的腐尸气味钻入鼻孔,我爬出坟坑,趴在地上呕吐!”
“是谁?到底是谁?剥去我妹妹的皮!”
…………
嘶的一声,有捕快倒吸凉气!
根据青年所言,妹妹坟墓并没有被人为掘墓的痕迹,可以得出结论,黑棺中腐烂的血肉、五脏六腑、人骨头,大概率是妹妹的。
但妹妹那张秀美的人皮去哪了?
当时躺在东厢房木床上的‘妹妹’,又是何许人也?
是亡魂?还是说,‘她’就是妹妹诡异失踪的人皮?
如果是,又是何人剥下人皮?
妹妹还是妹妹吗?
恐怖如斯!
…………
剧烈喘息了很久,青年继续说道:“当时我害怕极了,什么也顾不上,连滚带爬朝南跑。”
“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疯跑半个时辰后,我遇见了一个坟包!”
“那是妹妹的坟包,而且……完好无埙!”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掘开了妹妹的墓!”
“坟包边,有一把铁锹,那是我带来的铁锹!”
“我继续拼命跑,半个时辰后,我又一次见到了妹妹的坟包!”
“我崩溃了!”
“失去理智的我,拿起铁锹,向着村里冲去。”
“躺在床上的她,不是我妹妹,我要将她杀死。”
“冲回院子,我一脚踹开东厢房屋门,看着木床上的东西,我差点没吓得晕死过去。”
“黑色的寿衣下,是一张栩栩如生的人皮!”
“不对,不对,我明明记得妹妹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好像……就好像在我离开的两个时辰里,妹妹体内的血肉、五脏六腑、骨头,被人拿走了一样!”
“我又一次跑出村子,亡命飞奔!”
说到这里,青年苦涩一笑,“半个时辰后,气喘吁吁的我,看到了一处村落,那是三水坪。”
“我不信邪,又一次转身逃离,这一次,我一步一步,不仅盯着太阳,还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但……半个时辰后,我还是回到了三水坪。”
“它……可能不愿放我离开!”
“无奈之下,我将自己反锁在正屋!”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想直到死,我也没法忘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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