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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和瘪着嘴去了小少爷的屋子,跟姑娘玉清呆一块,脑子实在不够用,不如看看吐着泡泡的小少爷来得欢快。

玉清继续给林琅收拾着,收拾完脸蛋,再解开头发,林琅在自己院子里从来是不爱老实梳发髻的,随便松松束在脑后便是。

玉梳梳过墨色的发,轻柔的,一下又一下。

玉清看着林琅黑亮的头发,道:“姑娘这样得罪了三少爷,免不了被人多惦记一分。”

林琅不可置否,道:“我就算对他做足了兄妹的本分,他便老老实实的不看旁人的东西

了吗?”

玉清哑然,她知道林琅没有说错,一时间无法反驳。

“人心不足蛇吞象,”林琅不屑道:“他林坚自诩二房独子,眼高于顶,看不起我和母亲十几年。母亲被养在温室之中,上瞧不清父亲的心,下不能震慑家中庶子奴仆,而林家的长辈,更是对一个不走仕途的二房看不在眼里,更别提对母亲相护。我忍了许久,不过是下了他的面子,又有何不可?”

林琅在铜镜里看玉清,眼中有如雪封千里,冷寒不觉。

玉清手一颤,退后一步,垂首不动。

林琅收回视线,从妆台上挑了一条绛紫色的绸带,道:“就它了。”

玉清接过绸带,安静的为林琅束发。

发丝穿过手指,数之不清,柔韧如此。

与此同时,林坚摔碎了屋中的瓷器,拿一块碎瓷片,在他身边婢女手臂上留下数条细细密密的伤。

婢女不敢哭,因为前段时间林坚的前一个贴身伺候的婢女被灌了哑药,送出府,再无音讯。

这些事,都是林姨娘为林坚清扫的后事,做的天衣无缝,叫旁人纵然看在眼里,也依然无法宣之于口。

是夜,林昭闹起吐奶,哭闹不停。

这本就是常有的毛病,大夫有留下方法,单妈妈和顺和折腾了一夜,终于哄了林昭睡去,两人也都累得直接就近趴下了。

第二日,林老太爷突然派人来请林琅,说是老太爷想见一见林昭和林琅。

林昭本就体弱不好出门,林琅在屏风后沉默了一会,回道:“昭弟昨日刚闹过,好不容易睡着了,就不带去叨扰祖父。林琅一人去见祖父就是。”

来人道:“四姑娘说得是,既然话带到了,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顺和走出来,去送那人。

玉清站在一旁,道:“那玉清这就为姑娘准备换衣服梳头发。”她转身要去柜子那取衣服,却被林琅叫住。

“今天你跟我去。”林琅道。

玉清一怔。

林琅没继续说下去,只道:“去拿那件青灰色的来就行。”

自守孝后,林琅都惯穿些深色浓重的颜色。

玉清想说些什么,又想起昨日那一双冷凝的眼,便就都吞下去了。

林老太爷住在大房那边,自辟一处,平日里也回绝了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请安,深居简出,几乎到了与世隔绝的地步。

便是林琅和玉清到了林老太爷的住处,也要过两重的守卫。

临近正午,却没有日头,云层厚重,闷热难耐。

玉清拿出怀里的帕子,为林琅擦汗。

“你待会在外头等我,不必进去了。”林琅看了天上一眼,道:“站屋檐下就行。想来没多久我便能出来了。”

玉清点头,为她擦完汗后把帕子放到袖子里。

过了守卫,便是正院。

随着引路的小厮,到了一处门前。

小厮为林琅打开门,林琅进去后,门又合上。

玉清规规矩矩的站在屋檐下,远离那处门。

她没有乱看乱晃,只站在那里。

若是顺和来,她必然是站不住的。

四面只几个守卫,玉清却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窥探,若她有一丝的不安分,恐怕就马上会有人来的。

早闻林家的老太爷,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王恩师,赐爵拜相,德高望重,惠泽百姓。

而如今,退居此处,隐于宅院。

林老夫人过世时,他出来过一次,再后来,便病倒在塌,山河日下。

曾经纵横捭阖,权倾朝野,晚年却沉寂凄凉如此,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屋中忽然有瓷器碎裂声,伴着老人的怒斥,在空荡的庭院里,清晰无比。

玉清没有动,守卫没有动,隐匿在角落的人也没动。

漫长的死寂。

突地,天边有闷雷炸开。

轰隆隆。

砰!

门被大力推开,林琅脸色很沉,大步走出。

玉清连忙走向她,跟在她后面,转身之时余光看见屋中一片狼藉,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背对着她们,头发花白,身处屋中昏黄烛光之下,纹丝不动。

林琅走得很快,玉清只得快步跟上,出了林老太爷的院子。

这瓷器,不论是林琅摔的,还是林老太爷做的。恐怕这场见面,场面并不好看。

而林老太爷竟让林琅就这么推门离去,如此收场。

究竟是谁插了一脚,让不问事已久的林老太爷这样毫无预兆的召见林琅。

玉清心不在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雷声又炸开一声,沉闷了一下午的天气在漫长的铺垫后转瞬即下,豆大的雨珠打在她们的身上,瞬时间落满了头发和肩头。

林琅却不动了,站在那里,像一根木头。

天上的雨珠乱滚,向她们没头脑的倾覆而来。

打在园子的每一处里劈里啪啦的,在她们耳边作响。

玉清连忙用双手护住林琅,但这终归收效甚微,她努力在雨里睁开眼,向林琅劝说道:“姑娘,雨这般大,您莫要在这挨着,身子骨会熬不住的!”

林琅没有回答她,玉清要拉她走,走了几步被林琅甩开,踉跄几步,看向林琅,道:“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隔着雨帘,玉清竟是看不清林琅的样子,只听见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冷静压抑,对她道:“玉清,你,跪在这里。”

这样的天,这样的地方,又是这样毫无缘由的责难。

林琅性子不好,玉清从跟她起便是常受她责罚的。

可这般的飞来怒火,玉清被砸得难得懵住,呆呆的。

“跪下!”林琅沉声道。

玉清为仆,林琅为主。

主有所令,仆如何敢不从?

玉清跪在了青石板上,坚硬不平的质地抵住她的膝盖,雨水带着它的寒气浸入衣裙,渗入骨肉。

玉清抬头,任由雨水铺满她的脸,难以自控的怒气席卷了她的全身,道:“姑娘是受了何等滔天怒气,若是不拿人拿捏一番,便出不得这口气。玉清不过区区婢女,便是化作了泥,也护不了林家满园的娇花,只有任人践踏,做团给人踏鞋底的泥巴。玉清好大的脸面,能让姑娘折辱。”

林琅俯望着她,女孩漂亮的眉眼在怒极之下更盛,她其实一点也不像个奴婢,六年来,她竟从来没看出来。

“玉清,”林琅道:“我从不知道,你也是这般牙尖嘴利的。”她笑了笑,笑中带刺:“让人厌恶。”

“祖母告诉我,唯有在绝境里,才能瞧透一个人。”林琅冷声道:“我以为那日剖心相告,我们都看透了彼此,也能扶持着,走出绝境。殊不知,那只是我的绝境,不是你的。而今时今日,我总算明白过来了。”

“不要再试图试探我。做好你的本分!”

林琅指着天,道:“你跪在这里。这场雨不停,你便不要回玲珑堂。”

她挥袖而去,一个人独自离开。

过路的奴仆见是林琅,都不敢靠近,纷纷远离此处。

玉清跪在天地之间,衣裙湿透,碎发黏在额头,唇色惨白。

她忽然想起,她初次见到林琅时,她还是个窝在母亲怀里的孩童。

六岁的小女孩爬下母亲的膝盖,走到她面前,故作老成,对她说,当她的婢女,要听话,不许耍心思。

而后来,被送去林老夫人那处,渐渐的,变成了如今的林琅。

这世上,能让人天翻地覆的,岂止是世道倾轧,善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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