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胆子还挺大的。”没有看惠秾,李猷起身走至窗边,将窗户关上,又道:“只是在这宫里,空有胆量是会要了你的命的。”
李猷所言不虚,当他知道惠秾是因为救砌春而被罚跪在御花园边时,他从内心里叹服惠秾的胆量。
但他很担心这样下去,惠秾身上的光芒会给她带来更多的磨难。
“皇上觉得妾身只是一个莽夫吗?”惠秾听见李猷说自己胆子大,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问道。
这话可把李猷问住了。
他也知道,惠秾并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娇蛮浮夸,从初见时,惠秾读懂他的心思,与他一起演戏,到惠秾在祭典上巧破胡氏姐妹的圈套,修复云君翼,惠秾给他的感觉,与其他他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
“你是女子,自然不是莽夫。”
听到李猷此言,惠秾忍不住又笑出了声。
从前惠秾在做云原项目时,虽然与李猷有过跨越时空的交流,但她的确没想到,私底下的李猷竟然是这样一个语出惊人的闷葫芦。
听见惠秾又笑了,李猷回味了一下刚才自己说出的话,也觉得好笑,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你就在此处把伤病养好,再回彰云寺吧。朕先去看奏章了。”他看了一眼惠秾的躺在床上的背影,见她并没有转过身的意思。
“谢皇上。”惠秾闷闷地应了一声,定元殿里的炭火烧得旺,浓浓的暖意给她带来了一丝困倦。
李猷没有应声,走出了偏殿。
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惠秾又陷入了睡梦之中。
也许是在定元殿睡得安心,惠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关于李猷的梦。
梦里,她又一次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实验室的夜晚,总是分外的安静。惠秾第一次注意到云原大衡国的小太子,是因为他哭得实在太响亮了。
屏幕中的这个七八岁的男孩,就坐在母亲胡嫔的身边,因为得不到一块软糕而大哭大闹。
又有一次,小太子因为皇后的小女儿弄坏了他的竹马而泪流满面。
小小的李猷,白白胖胖的,坐在地上大哭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因为太吵闹了,每一次李猷哭起来,惠秾都会把监控皇宫的机器的音量调到最低。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猷就再也没有哭过了。
李猷的生母胡嫔上吊自尽的那一天,李猷呆呆地站在门边,看着宫人们把胡嫔的尸体从房梁上抱下来。
他没有落一滴泪,只是呆呆地看着。
后来李猷被送到皇后的身边抚养,皇后对他视如己出,悉心抚养。
在皇后的身边,他再也没有哭过。
也许是知道,自己是没有母亲疼爱的孩子了吧。
后来,皇后染了风寒,云原最好的医官,能找来的最好的药,都没能把这个温柔的养母留在人间。
屏幕上的李猷,就跪在皇后的病榻边上,感受到皇后温热的手逐渐失去温度,无力地从他的手中垂下的一瞬间,他也没有哭。
最后,当时的胡贵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成了李猷的养母。
惠秾隔着屏幕也能感觉到,这个新养母并不喜欢李猷,即使李猷是太子。太后更喜欢她自己的儿子。
从那时起,李猷不再喜欢在御花园里拿着那张雕云纹的紫衫木小弓射树上的鸟儿,也不再喜欢在长街上追着皇后的小女儿乱跑,他日日将自己锁在东宫的书房里,从清晨到深夜,苦读诗书经典。
也是从那时起,惠秾开始在深夜的实验室里,透过屏幕,带着一种复杂的情感注视着李猷。
大概是在某个炎热的夏夜吧。
因为宫人们的怠慢,李猷的卧房里的冰盆里竟没有一块冰。
有些中暑的李猷昏昏沉沉地趴在了书桌上,灯里的油已然燃尽,但他心中的苦闷却燃烧不竭。
这种苦闷虽然是惠秾不曾经历过的,但望着李猷,惠秾总是会想到自己。
作为云原项目团队的领导人,惠秾也总是经历着许多棘手的事情,也总是面对着各方面的质疑。
也许是抱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态,惠秾利用实验室的设备去到了李猷的梦中。
在李猷的梦里,惠秾并没有露脸,只是在远处告诉他,要坚持下去。
“坚持就是胜利。”
这是惠秾的口头禅。虽然是一句很普通的励志名言,但是云原没有这句话,所以在李猷听来,这是一句充满了哲理和生机的话。
听到惠秾的话后,李猷在梦里疯狂地追逐着惠秾的背影,但惠秾没有停留。
她不能让云原人知道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进入李猷的梦,已经是违规操作了。
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李猷每一个难熬的夜晚,惠秾总会到他挣扎的梦境中,或是隔着山川河流,或是隔着重重帷幕,和他说一会儿话。
对惠秾来说,李猷就是自己的一面镜子。
但李猷身上又有着她从未有过的东西,惠秾也说不出这种特质究竟是王者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悲惨的命运后天给他镀上的颜色。
直至今天,这种颜色也没有消失。
从梦中醒来时,天还未亮。偏殿里的灯已经熄了大半,只留一两盏小灯,昏暗的灯火照亮了惠秾床边的一小块区域。
感觉身上的疼痛已经褪了大半,惠秾在被子里活动了一下身体。
皇帝的寝宫布置得还真是舒服啊,这李猷还真是会享受……惠秾在心下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再闭上眼,惠秾已经毫无困意。殿里的炭火点得太暖,惠秾感觉自己有些透不过气,想出去透透气。
下了床,惠秾蹑手蹑脚地走至门边,将门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偏殿门外是定元殿的后院,平时并无宦官值夜。
定元殿是宫里最为安全的地方,所以李猷也没有在后院专门布置值夜的人。
贪婪地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惠秾把门拉开得更大一些,从门缝里侧着身子挤了出去。
漆黑如墨的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没有星子。
月光就像是一层白色的粉霜,均匀地在定元殿后院的地面上铺开。
平日里青灰色的石砖,此时看来都是淡淡的月白色。
惠秾走下后殿走廊的台阶,步入一片月光之中,她抬起头,凝视着天空中的那轮银月。
她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美的月色了。
远处,似乎有乌鸦叫的声音,这声音在夜色中,穿过皇宫高低错落的飞檐翘角传来,为这月夜填了一丝静谧之感。
夜里有淡淡的风,天上有隐约的云。惠秾闭上眼睛,抬起头,任由月光铺洒在她的脸上。
“半夜三更不睡觉,出来吹风。看来朕真是该让你在彰云寺自生自灭。”
沉浸在月色的美妙之中,惠秾没有注意到李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听见声音想要回头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肩上落了一片毛茸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