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殿后,李猷盥洗完毕,躺在榻上,反而睡不着了。
昏暗的烛火下,他侧卧在榻上,看着不远处挂着的那件斗篷。
“我不喜欢楚易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反复出现在李猷的心头。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反复思考这句话,也想不明白惠秾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也许是她是在怪楚易在惠自雅落难之时没有在她身旁吧。
想到这里,李猷就觉得惠秾这句话可以解释通了。
从小在深宫中长大的李猷,自认为很懂闺阁少女的心思。
他的妹妹愉寿公主也总是会在向他索要东西不成时说:“我讨厌皇兄!”这种话,大概是一个意思吧……
“皇上,胡贵妃差人送来了一碗莲子羹。”郑观从寝殿外探了半个脑袋出来,见李猷还醒着,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禀报道。
一听到胡贵妃,李猷皱了皱眉。
“放着吧。你现在差人去告诉胡贵妃,过几日朕去看她,让她早点歇息。”
这么晚还不睡觉,专门差人送来碗莲子羹,怕不是知道惠秾宿在定元殿,让朕喝了莲子羹去去火吧。
李猷一眼就看穿了胡贵妃的小把戏。
白天她无故罚跪惠秾,此时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送来汤羹。
李猷心里对胡贵妃厌恶至极,但碍于太后,他从来不能表现出来。
不光是胡贵妃,他对后宫中一干女子都毫无兴趣。
连他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但归根到底,他的心里除了朝政,还有一大块位子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占据着。
那个在他梦中从未见识过面容的女子,一言一语,都像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头。
虽然他甚至不能确定在现世中是否有这一位女子,但他无法忘记这个女子。
令他最为遗憾的是,在他登基之后不久,这个女子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中过了。
如果说从前,他对梦中的女子的感情是一种微妙的爱恋,那么现在,那个女子已经成为了他的一个执念。
他会病态地将后宫所有的妃嫔与那个女子比较,比较的结果是,他认定了世间再没有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女子。
然而刚才,望着惠秾的时候,他的心居然会加速跳动。
李猷抚了抚胸口,阖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加速入眠。
大概是需要找个医官来看看心脏有没有毛病了。李猷对心脏加速跳动一事的解释,和惠秾如出一辙。
……
翌日,宫中宫人皆忙碌万分。上元节的宫宴要从午后持续到夜晚,也就无人有功夫搭理惠秾。
李猷离开定元殿时,吩咐郑观留下来照看好惠秾。
所以当惠秾睡回笼觉醒来睁开眼睛时,发现一个男人跪坐在自己身边时,不由地吓得小声惊叫了一声,慌忙往床榻里侧缩去。
这一声惊叫,也把跪在床边上的郑观吓得一激灵。
“御衣,您可吓坏奴了。”郑观定了定神,扶了扶头上歪了点的帽子,有些埋怨地说道。
仔细打量了两眼郑观,惠秾才反应过来这是宫里的宦官。
住在李猷的定元殿,她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遂将被子拉起至胸前,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方才开口:
“你是……?”
“奴叫郑观,是定元殿的总管。皇上命奴留在殿里照看好御衣。”郑观扯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一边说,一边把他膝边熏香的炉子提起来,绕着惠秾所睡的床榻熏着。
郑观自小在李猷身边长大,他的印象里,李猷从来没有带女人回过定元殿。他思来想去,总觉得惠秾不简单。
香炉里的味道浓郁而又不失典雅,淡青色的烟雾缭绕中,惠秾嗅了嗅,是丁香花和梧桐花的味道。
除此之外,此香中还有沉香的味道。
“这是什么香?”惠秾问郑观道。
“御衣有所不知,这是皇上命人调了许久才调出来的香,叫离苦引。”郑观看了看香炉,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桐花和丁香的味道,还用了沉香做底。”惠秾生平最爱的花就是这两种,她仔细一嗅,就能嗅到香里的味道。
见惠秾一嗅就嗅出了香中的主调,郑观不禁感叹,这位御衣能被皇上亲手抱回定元殿,果然是有点东西的。
“是,皇上最喜欢的就是这两种花,故命人制了此香。奴想着,此香能安神,便拿来给御衣房中熏一熏,也求御衣的身体能早日恢复。”
惠秾点了点头,对郑观道:“谢过郑总管。”
郑观虽然担任定元殿总管一职,但因为李煜霖在后宫权势甚大,甚至可以用只手遮天来形容,所以平时鲜少有人叫他“郑总管”,被惠秾这么一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向惠秾弓了弓身子道:“御衣叫奴郑观吧,叫总管可真是折煞奴了。”
惠秾也无心在此事上与郑观多客套,她冲着郑观微微点了点头。
拽着被子裹住身体的手已经有些酸麻了,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郑观,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
看着郑观一头雾水的表情,惠秾继续道:“我想下床更衣。”
郑观听了惠秾的话,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忙把手中的香炉放在地上,起身到偏殿一角的衣箱中,拿出了一套衣服。
他捧着衣服走向惠秾的床榻:“原来御衣是觉得冷了,奴来伺候御衣更衣吧。”
“奴来伺候……更衣……”这六个字对惠秾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不……不用了……”惠秾连连摆手,迫切地希望郑观能把衣服放下,赶紧出门去。
看着惠秾有些慌乱的神情,郑观更摸不着头脑了,他试探地把手中的衣物放在床边:“御衣是想自己更衣?”
惠秾用力地点了点头。
郑观这才舒了口气,拿了香炉退下了。
见郑观走出房门,把门关上,惠秾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挡在胸前的被子放了下来,从被子里钻出身来,拿起放在床边的衣物,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放在床边的,是一件淡鼠灰色的立领对襟长袄,袖边缘了一圈紫色的丁香花样的刺绣,围着领子,镶了一圈细碎的珍珠。
长袄下面,放着一件织银妆花墨绿褶裙,褶裙上的暗纹也是丁香花。
惠秾一边把衣服穿在身上,一边想着,李猷这人还真是执着。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惠秾不禁想起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