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偏殿中的灯光,惠秾霎时间有一些出神。
在门前理了理衣襟,惠秾推开偏殿的门,走了进去。
只见绣李和砌春蹲在书架前的地面上,忙着整理地上散落的纸页。
“怎么了?”
惠秾开口问两人道。
绣李从地上的纸堆中抬起头,对惠秾道:
“夫人回来了。今天我整理皇上赏赐的书籍时,不小心弄散了几本书,夫人恕罪。”
惠秾走上前去,看着地上散落的书页,对绣李笑道:
“这不是你的错,不碍事。”
砌春倒有不服气,为绣李鸣不平道:
“夫人,这些书送来时,书绳就是散的,不怪绣李的。”
惠秾笑着俯身拍了拍砌春和绣李的肩膀,安慰两人道:
“辛苦你俩了。兴许是皇上送书来的时候下人没有检查仔细吧。”
说罢,惠秾装作身上困乏的样子,转身进了里屋,在镜子前脱去自己的一身男装。
惠秾一边解开黑色衣服的纽扣,一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的人儿清秀的脸庞上,已经染上了几丝权谋的深不可测。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勾了勾嘴角,心中却满是苦涩。
其实方才绣李和砌春在书架前整理散落的书页,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在今晚出门之前,她故意早早地弄断了一些书籍的书绳,为的就是让绣李在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把书弄散。
而她出门前,又亲口吩咐绣李整理这些书籍,所以绣李不得不自己将这些散落的书页再按页码一页一页排好。
这样一来,在惠秾出去的时间里,绣李就没有办法出景和院,也没有办法将惠秾出了彰云寺的消息传递出去。
虽然暂且不知道绣李背后之人是谁,但惠秾私下出寺之事,对惠秾来说是一个隐秘的软肋。
若此时被人拿住做了文章,惠秾也将没有翻身的力气。
而今夜,惠秾到点花楼去见李煜霖,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倘若此事被人阻拦或破坏,那么惠秾将没有机会查出给林乃珲和愉寿下毒之人,处境也将更加危险。
所以惠秾才想出此计策,拖住绣李,不让她出景和院传递消息。
只是这样的计策,能用一次,却不能再用第二次。
同样的,惠秾可以拖住绣李一次,却也不能次次都将她拖住。
惠秾看见自己在镜子中的眼神一点一点暗沉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她清秀的脸庞莫名带上了几分狠辣。
如今也只有谨慎度过这几天,待李煜霖将试剂配好,查明绣李的行踪和底细,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惠秾将身上的男衣脱下,随手扔在床榻上,隔着门帘对外面的绣李和砌春说道:
“我今日乏了,就先睡了。”
听到外屋两人的应答声后,惠秾掀起被子,钻进了被子里。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惠秾特意比绣李和砌春起得早了一些,在里屋小心写好了试剂的配方。
为了避免他人将此配方中途劫了去,惠秾特意将配方中各试剂的名字和比例都用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书写。
这样一来,李煜霖也能轻易看懂,旁人也读不懂纸上这些符号的含义。
惠秾没有想到,曾经习以为常的字母和数字,在云原甚至可以当做暗号来使用。
将配方写好后,惠秾将纸上的墨痕吹干,小心地折叠起来,放进一个小纸包中。
然后她将这个纸包塞进中衣的衣袖里,从凳子上起身,余光扫了一眼门帘后的外屋,到衣架边上取了件淡紫色的长衫,披在身上,悠悠地走出了里屋。
这一日外面下着春雨,天色阴沉沉的。
阴云和春雨将整个景和院填满了灰色。
惠秾望着外面连绵的春雨,心中也觉得烦闷。
身下座椅的凉意,透过惠秾薄薄的衣料,直入惠秾的肌肤和骨髓。
正在她烦闷之时,景和院的院门响了。
院中众人大概都还没起身,惠秾四下望了一望,决定自己去开门。
她撑了把纸伞,出了房门,走至景和院院门口,把沉重的门闩拔了下来,将景和院的大门推开。
来人是个小宦官。
惠秾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宦官,见这个小宦官有些面熟,便问道:
“不知这位小总管来此处何事呀?”
那小宦官听惠秾叫他小总管,一下子就羞红了脸,一边给惠秾行礼,一边摆手道:
“夫人如此是折煞奴了。奴的名字叫雪宾,之前在定元殿当差。”
“那何故来此呢?”
惠秾用柔和的目光大量着他,问道。
这个叫雪宾的小宦官也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蛋白扑扑的,因为早晨下雨,天气凉,鼻尖被冻得发红,这么看起来,倒也有些可怜可爱的样子。
这雪宾倒是极懂礼节,听见惠秾问话,又冲惠秾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
“夫人这几日刚晋了位份,皇上感念夫人身边没有宦官伺候,就让李总管寻个人来伺候夫人。李总管选了奴来,奴就来伺候夫人啦。”
雪宾说话时,声音还有几分稚气,惠秾望着他可爱的脸庞,心中却泛起一阵酸楚。
这么懂事的小孩子,竟然在宫中当宦官,伺候一群比他年纪还大的人。
于是惠秾忙侧过身子,对他说道:
“进来吧,到我屋子里暖暖身子。”
雪宾忙向惠秾行了一礼,才走进景和院的大门。
惠秾领着雪宾进了偏殿,将绣李和砌春叫了起来,让她们点了炭火,给雪宾烤烤衣服。
雪宾恭敬地跪在绣李点好的暖炉旁,小心地来回在火上烤着自己的衣袖,对惠秾道:
“夫人心地是我在宫中见过最善良的了。”
惠秾侧倚在软枕上,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子,于是笑笑道:
“以后你就把景和院当做自己的家,安心住着便是。”
惠秾打心底里不指望这个年纪尚小的孩子能为她做些什么。
雪宾感恩地冲惠秾磕了个头,道:
“夫人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
正在此时,绣李从膳房拿了早膳来,惠秾看了一眼雪宾,对他道:
“倒也不必拘礼,你过来一起用早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