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是一起用早膳,但雪宾说什么都不肯和惠秾她们一起坐下吃,坚持要站在一旁服侍惠秾。
惠秾拗不过他,也只好由着他了。
只见雪宾用他的小手,熟练地布菜,盛饭,盛汤,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然,可是这些动作放在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身上,却又不那么自然。
惠秾有些心疼地对他说:
“你歇一歇,也吃一点吧。”
雪宾却固执地摇了摇头道:
“夫人和两位姐姐先吃,奴不饿,一会儿再吃。”
见雪宾如此坚持,惠秾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他盛好的汤,用勺子舀了一勺,浅浅啜了一口勺子里的汤,问他道:
“雪宾,你今年多大了?”
雪宾垂着首,回答道:
“奴今年十一了。”
惠秾小声地叹了口气,尽量压抑住自己对古代社会剥削制度的不满,继续问道:
“那你是几岁入宫的呢?”
“奴七岁就入宫了。”
听到雪宾的回答,惠秾更加心疼这个孩子了,她知道,这个懂事的雪宾背后,必然有着一个贫穷的家庭,也必然有着她难以想象的痛苦过去。
“可是家里有老父老母需要赡养?”
惠秾继续问他道。
雪宾依然低着头,回答道:
“家中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妹妹养在伯父伯母家。”
听到这里,惠秾感觉自己手里的汤碗里的汤不香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大衡这个国家的残酷。
即使是身处地位的惠秾,作为后宫的一份子,也能在每一个早上喝到温热的汤羹。
但有更多,像雪宾一样的孩子,连一捧能烤干衣袖的火都没有。
惠秾将手中的汤碗放在桌上,却也没了什么胃口,只寥寥又夹了几筷子腌渍的时蔬,便放下筷子,不再吃了。
绣李和砌春见惠秾吃饱了,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将碗里的饭扒了个干净,忙起身收拾碗筷。
砌春在收拾碗筷饭菜时,给雪宾盛了一碗米饭,又在米饭上铺了满满当当的腌渍时蔬,在上面盖了两片蒸肉,对雪宾说:
“我把这饭放在你要住的耳房里了,记得一会儿赶紧过来趁热吃了,不然会闹肚子的。”
说罢,砌春就和绣李两人,提着食盒出门去收拾了。
惠秾敏锐地捕捉到,雪宾望着砌春离去的背影时,眼里闪过了一层薄薄的泪花。
这层泪花,是从“闹肚子”那三个字开始,出现在雪宾的眼睛中的。
她有些心疼地伸手拍了拍雪宾瘦弱的后背,半是安慰,半是调侃道:
“雪宾,以后在景和院哭鼻子也不会有人笑你的。”
听见惠秾说此话,雪宾忙转过头去,用袖子悄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转过头来对着惠秾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夫人,奴必当舍生忘死,伺候夫人。”
惠秾笑笑道:
“小孩子别把生啊死啊的挂在嘴边上,不吉利。”
此时,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鸟儿的啼鸣在阴郁的空气中显得分外清脆明亮。
惠秾深深吸了一口从门外飘进来的潮湿泥土的气味,对一旁的雪宾问道:
“听说,宦官可以随意出入宫门和寺门?”
雪宾回答道:
“是。宦官若有主子的命令,在宫门下钥之前,是可以进出宫门的。”
惠秾闻言,点了点头,望着门外被雨水打湿的深青色地砖,对雪宾道:
“今日可能还得让你往宫里跑一趟。”
雪宾闻言,忙向惠秾行了一礼道:
“夫人有何吩咐,奴即刻就动身。”
惠秾看了一眼雪宾稚嫩的脸,从中衣的袖子中掏出那个装着配方的纸包,放到了雪宾的手上,道:
“你将此物送到李总管那里,就说是我让你给他的。”
雪宾看了一眼惠秾递过来的纸包,小心地收进衣兜里,对惠秾说道:
“夫人放心,奴立马就将此物送去李总管处。”
惠秾点了点头,看着雪宾单薄的肩膀,嘱咐道:
“你出门前去找两位姐姐要把雨伞,吃了饭再去。”
雪宾眼里不知为何又泛起了一阵泪花,对惠秾道:
“夫人心疼奴,奴都不知如何报道夫人了。”
惠秾淡淡笑了笑,对他道:
“先别想报答不报答的,先好好吃饭,等你长大再说报答的事。”
雪宾闻言,噙着眼泪,向惠秾深深鞠了一躬道:
“那奴便先退下了。”
说罢,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屋子。
雪宾走后,惠秾走至窗边的榻上,将窗子打开一半,斜倚在靠枕上,望着景和院中带雨的迎春花簇,和地面上氤氲起的雾气。
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感笼罩在惠秾的心头。
这种不安感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平静,但却时时刻刻不曾离开惠秾。
在云原遇到的这些事,每一件都在提醒她,要活下来不容易,要回到原来的世界更不容易。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曾经的她以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解决危机的办法。
但现在看来,这些见招拆招的方法,只能解决眼前的危机,却不能长久地根除祸患。
她决定,这一次,要主动出击。
过几日就是彰云寺每年举办的春日大祭典了。
春日大祭典与之前正月初一的祭典不同,它并没有那么严肃,反而像是一次大型的宴会和春游。
在春日大祭典时,彰云寺会邀请宫中女眷,到彰云寺中与女官们共同享用春新酒。
在这一天,彰云寺女官需要准备糕点,带到祭典会场去,请宫中的女眷品尝。
品尝之后,宫中女眷会和众女官一起出寺,到彰云寺外的山上春游。
春日大祭典虽然盛大,但只是女人们的勾心斗角的舞台罢了。
想到这一点,惠秾突然想到——
春日大祭典是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会因为利益的诱惑而主动出击,而对于惠秾这样处于明处的人来说,只要让暗处的敌人感觉有机可乘,那么这些敌人就会被引出来。
想到这里,惠秾心中的不安感稍稍弥散了几分。
她一手支着侧脸,一手在榻上的小茶几的黑漆桌面上轻轻敲着。
雨水从房檐上断断续续地滴落在廊上的石阶上,发出细微而轻盈的声音。
一个完满的计策已经在惠秾心中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