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小道,几个年轻后生抬着一副白棺,身后稀稀拉拉的一支送葬队伍,头前一道白幡凌风飘扬。
没有哀乐,没有哭声,只有踢踏的脚步声和田埂上村民看热闹的议论声。
“陈老二是真发财了,十万呀!我的妈呀!这摞起来能堆满一桌了吧?”
“差不多吧?我记得去年老根头闺女出嫁时收的彩礼三万块都一裸子高呢?”
“切!娘们没见识,那是人家婆家用五元,十元,二十元的堆起来的,只是面上好看,谁知道是不是那么多?”
“啧啧!那反正也不少,你说这人也是,素梅多好的人,偏是个没福的,这有财懒得腚里爬蛆,偏懒人有懒福,一下赔十万元…”
“咦—我给你们说哦,可都别往外说,听说那娃第二天都还有气,咱村里有人看见那胸脯一起一伏的,那不是还在喘气吗?”
“我滴妈呀!你说是真的?那最后…”
“最后——哼!要不说男人心狠呢!那娃楞是被人给活活捂死的…”
“嘶——”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人人都是一副惊骇模样。
有妇人忍不住骂道:
“毒成这样,早晚会遭到报应!吃瓦片屙砖头,一报还一报…”
……
三伏天的烈阳下,几个抬棺的年轻后生脸色有些不大自然,都时不时抬眸看一眼桑杆下微微晃动的棺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凝重。
相邻的几个后生还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刺啦—刺啦-”
一阵刺耳的声响突兀的从棺材里发出,那声音好似动物的利爪划过木板时的摩擦声。
几个后生顿时停下脚步,心里直发毛,一个后生颤抖着声音问道:
“什么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停了?”
知客黄七爷手里夹着香烟,急匆匆从后面跑过来,皱眉问道。
这年轻枉死之人下葬的时辰可不能耽误,必须在午时之前安葬,要不然不吉利。
“七爷爷,你听,棺材里有动静…”
后生们白着脸,声音带着哭腔的叫道。
老头一听脸色微变,眼神疑惑的朝几个后生挨个看去。
“是真的,七爷。我们都听到了。”
后生们齐齐冲着知客黄七连连点头,脸上汗水直流,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得。
老头将信将疑的将耳朵凑到棺材壁上,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棺材里面的动静。
正这时,“咚”的一声闷响从棺材里面响起,棺材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我的妈呀!诈尸了。”
知客黄七爷尖叫一声,一个屁顿坐在地上,紧跟着屁股擦着地,手脚并用往后急退,开始连声大呼小叫起来。
几个后生一听,“哐当”的一声,直接将棺材扔到地上,呼啦一声作鸟兽散。
“妈呀!了不得了,诈尸了,快跑呀!”
送葬队伍顿时就乱了,棺材周围更是空了一大片,就是田埂上看热闹的村民也被惊得连连后退。
队伍前面的陈兰兰吃了一惊,小手抓紧了丧棒,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不过刹那间,整个送葬队伍就剩她一个人了,就是辍在队伍后面的陈有财和几个本家兄弟也是一脸惊惧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睁大了眼睛,又好奇又害怕的盯着落地的白棺。
那棺材安静了一小会,就又“咚—”得一声闷响,紧跟着声音不停,宛如爆豆一般连声震动起来了,幅度也越来越大。
这诡异的一幕将围观的村民吓得又往后退了一波,惊呼声不断。
“七叔,这….这怎么回事?”
陈有财紧张的吞下一口吐沫,挤到知客黄七爷跟前,一脸惊魂未定的问道。
黄七爷白着一张脸,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他同样被吓得的不轻。
岁数大了,阳气弱,容易见邪。
这是老一辈人说的话,他从来不信,做知客以来也没遇见过这种事。
据他当兵的孙子说是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如今才过去多少年!
现在听了陈有财的问话,他狠狠抽了一口烟,略微压了压惊后,迟疑不定的说道:
“这…可能是这娃还…还不想走吧…”
“啊—”
陈有财听了一阵心慌,刚要开口问怎么办时,就听到前面“咔嚓”一声巨响,四下村民跟炸了锅似得乱跑乱叫。
陈有财身子一颤,抬眸一望,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呼啸”着飞过来,“哐当”一声砸到他跟前。
吓得他连退三步,敛神定睛一看,飞来的是棺材盖。
他急忙抬头去看没了棺材盖的的棺材,视线竟然有些模糊。
烈阳下的空气因为高温有些扭曲,弄的不远处的棺材仿佛罩了一层扭曲而又透明的薄纱。
晌午头,鬼玩猴。
可这还没晌午,陈有财胆战心惊的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横在路中央的棺材一动不动,周围慌乱的人群大气都不敢喘,定定的注视着。
陈兰兰浑身发僵,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她同样看不清楚仿佛罩了一层薄纱的棺材,眼睛在烈阳下隆起一层水雾,正这时,一声惊叫在人群中骤然响起。
“啊—出来了--”
“手—手—”
率先看到的人伸着胳膊,用手指着棺材,恐惧中夹杂着兴奋一边尖叫着,一边往后面退。
陈兰兰瞪大了眼珠子,只见一双泛着青紫色,略显浮肿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攀附在棺材两侧的木板上。
这是哥哥的手,装殓时是她清洗的,上面有几道伤口她都知道。
看清楚之后,陈兰兰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周围的空气不够用。
慢慢的,一张黑瘦的小脸从棺材里升起来。
“啊---”
胆量小的妇女小媳妇跳着脚发出一阵尖叫,恐慌不安的情绪累积到了极点。
“咯—”
陈兰兰手捂着胸口,身子晃了一下,直觉得嗓子发干,想喊叫却张着嘴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陈平安抓着棺材侧壁摇晃着干瘦的身子从棺材里缓缓站起来,他转头扫了一眼躁动不安的人群和陌生的环境,低头看着落在手背上的阳光,又看看身上的衣服,紧跟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直警惕的双眸方才涌出一丝暖意。
“借尸还阳,真好!”
无人知晓,陈平安在浩瀚死寂的黑暗空间中漂泊了多久。
一路上颤栗,恐惧,黑暗时时刻刻笼罩着他,他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
新冠病毒肆虐人间的那年,他四十岁,结过婚,又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
生活一地鸡毛,事业一败涂地。
中年之悟,痛彻肺腑。
这个年纪该悟的都悟了,该懂的也懂得了。
当他重起雄心,准备大干一番时,却猝死在办公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