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兰心里一阵乱麻,微微低下头,复又抬起头迟疑的看着傻大哥问道:
“你会让我上学吗?”
陈平安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那学杂费呢?”
陈兰兰心中一喜,紧跟着问道。
其实她也并没有多喜欢上学,只不过上学可以躲避劳动。
村里好多不上学的小姐妹每天都得上地里干活,锄地,割猪草,做饭,从早忙到晚,一个个都晒得黑漆马虎,难看死了。
大一点的,老早就嫁人了,看看那些姐姐们过的生活,她一点都不想要。
“写欠条。”
陈平安冷冰冰的答道。
陈兰兰愣了一下,心口一阵闷痛,还得写欠条?
这果真是自己的傻大哥,冷血无情,全无半点兄妹之情!
在陈平安眼里,他有照顾奉养母亲的义务和责任,却没有养妹妹的义务。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妹妹。
原身和这个妹妹,在这个畸形的生活环境里已经长歪了。
这俩人越长越大,也越来越要面子和尊严。
小男孩小女孩爱慕虚荣,很正常,可却没有正确的引导。
攀比之下,他们本能的厌恶拥有这样一个疯妈,让他们沦为笑柄。
别人嘲笑时,他们也跟着嘲笑,甚至嘲笑的比别人更厉害,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变成和人家一样的人,会融入到他们当中。
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是有多么可笑愚蠢呀!
可他们就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
这导致秦雪梅病情一再加重,任谁被自己亲生的儿女看不起,跟着外人一起嘲笑,没有不崩溃的。
可设身处地的想想,其实,他们变成这样也不觉得奇怪!
“你能给我买身新衣裳吗?”
陈兰兰咬了一下唇,两只手搓着衣角,那里已经磨出了一圈线须子,这衬衫已经穿了好几年,样式土死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刚才在墙头上她都看见了,傻大哥从爹那里敲出了五万块钱呢!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傻大哥有钱的很。
“你在想屁吃!”
陈平安挑了挑眉梢,冷冷丢下一句话后,蹲下身将床底下的尿罐拎出来,走到后院倒进厕所里。
“呃…..”
陈兰兰噎了一下,涨的小脸都红了,小嘴撅的老高,跺着脚生气的去拿毛巾脸盆。
扣死了,怎么不抠死你个傻大个?
兄妹俩的对话,让一旁帮忙的刘菊花忍不住笑。
满村人都知道他们兄妹俩不对付,在院子里经常吵架,在外面俩人等闲也不说话,见了跟不认识似得。
就是有事要说话,也是冷言冷语,怪腔怪调。
陈平安洗了手,招呼陈满囤进屋,他从报纸里取出一沓钱,数了十张递给陈满囤。
陈满囤一摆手,推辞道:
“不用给我这么多,太多了,给叔五百就行了,剩下的也别费着花,给你妈看好病,攒着,以后好娶媳妇。”
“咱说好了,一千就是一千,拿着,等下我得请你们帮忙,把我们护送到镇上,要不然我怕路上出事。”
陈平安一把抓住陈满囤的手,硬将钱塞到他手里。
至于娶媳妇,这让他不由想起前世的妻子,忍不住心里幽幽一叹,再也回不去了。
陈满囤听他这么一说,收起嘴角的笑意,一脸庄重的说道:
“放心,叔会把你们安全送到镇上,看着你们坐车。”
陈满囤也不矫情,接过钱装进裤子口袋里,看着媳妇从自己院子里提水过来,转头说道:
“我去把平板车架好,等下让你妈坐着去镇上,要不然你妈现在这状况,走路怕是不成。”
“好!有劳叔帮忙了。”
“哎--”
车满囤连连摆手,意思是别说这外道话,然后转身往外走。
陈平安目送陈满囤离开后,走到东边卧室里,地上仍然散落着碎碗瓷片和那只差点闷杀他的枕头。
他弯腰拾起枕头,四下寻摸一下,看见床底下的布鞋,手一探摸出鞋子就踢踏上了。
这鞋子穿了不少日子,黑色的鞋面打了两个补丁,上面染了不少灰尘,变得灰扑扑的,脚后跟的鞋底也已经磨薄了。
这是九十年代特有的那种泡沫鞋底,轻便又弹性,在当时的农村很受欢迎,渐渐取代了千层底的传统鞋底。
陈平安在光线幽暗的屋里一阵寻找,身份证户口本是必带的。
他在黑兮兮的课桌底下找到户口本,身份证夹在里面。
摊开户口本看着户主是秦雪梅,上面贴着1寸的白底照片。
照片上的秦雪梅梳着麻花辫,年轻漂亮,两只眼睛又黑又亮,整个人透着一股灵动劲。
和现在的比起来,简直判若来人。
除了时光的刀痕,更多是现实的摧残,生活的折磨,十几年下来,活生生将人折磨的不成人样。
陈平安摩挲一下照片上秦雪梅,心里叹息一声。
翻到第二页,上面写着长子,赵平安,出生年月日。
这是原身生父的姓,夹着的身份证上登记的却是陈平安,年月日倒是都对,这应该是他十六岁办身份证时直接改的。
陈平安翻了下一页,没见陈兰兰的登记信息,估计应该是在陈有财户口本名下。
他合上户口本和身份证,又四下扒拉,看看那些东西能带走。
值钱的没有,倒是扒拉出来一些原主的东西,一些用过的作业本还有初中的书。
他看了看就扔在一旁,随意挑了一件换洗衣裳跟户口本用一个包袱皮包在一起就出了房门。
院门口外面停着一辆平板车,这是农村人拉麦子交公粮,拉货物的常用车。隔着门还能听见陈满囤和蛋蛋的说笑声。
刘菊花端了一大盆污水从厢房里出来,“哗啦”一声将污水倒在院子里。
洗了三遍后,俩人方才扶着换了一身衣服的秦雪梅出了房门。
秦雪梅眯着眼睛,有些不适应外面强烈的光线。
面容依然呆滞,眼神依旧无光,整个人呆呆的,没有生气。
陈平安抿紧了嘴唇,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形销骨立的疯妈。
生活啊!命运啊!就是如此的折磨人。
疯妈呆呆的,被俩人拉着坐在椅子上,陈平安留意到她裸露出来的手臂上有好几道伤疤,看着像是新伤。
“这是那畜生打的?”
陈平安瞳孔一缩,又惊有疑的问道。
疯妈骨瘦如柴,已经很惨了,这畜生怎么下得去手?
“平安你不知道,你下井出事的当天晚上,你妈不知道怎么回事夜里突然闹腾起来,陈有财那狗东西拿棍子抽你妈,打的可狠了。”
刘菊花绷着嘴,一脸打抱不平的诉道,说完了还看向陈兰兰,陈兰兰咬了一下嘴唇,皱着浅眉说道:
“嗯,妈是突然从床上跳下来,抓着门框大喊大叫,爹从屋里出来,抄起棍子就打。”
陈兰兰说着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依然呆呆的坐着不动的疯妈。
秦雪梅发起疯来很可怕的,她好几次做噩梦都梦见疯妈追着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