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底忍不住划出笑容。

小懒猫：“耿老师，真的，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熬夜对身体不好。您虽然很年轻，但是时间是个磨人的东西，我就不打扰您的学习了。”

。：“不打扰。”

顿了顿，他又打字过来：“你不耽搁我的时间。相比之下，我觉得荣茵同学是说我在耽搁你的时间。”

荣茵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脑子飞速地运转。

小懒猫：“怎么会呢？能和耿老师聊天，是我的三生荣幸。”

。：“你这明显就是典型的恭维，一点儿真诚的意思都没有。”

小懒猫：“耿老师您哪里话，我分明就是一百分的真心，真得不能再真，您要相信我。”

。：“宁可相信天下有鬼，也不相信荣茵同学的嘴。”

恰在这时，灯忽然关了，荣茵看到那句话，竟然觉得背后面有些冷。她急忙钻进被窝，就听到叶亚按时吼了一句：“丫的，每到关灯时间，我的心就凉一半。茵茵宝贝呀，来我抱紧你，我好害怕呀。”

“那你继续害怕呀。”

她缩进了被子里，看着对方发过来一句：“说真的，荣茵同学，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她没法儿正视这个问题，前面一大堆都是在怼和虚情假意的应酬。对方不说睡觉，她也不好直接说我睡了。再怎么样，他也是她的老师。现在他却问了这样的问题，显然就把那种松弛的氛围带到了另外的范围。

你觉得我怎么样？

曾经有一个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当时想也不想地回答：“我觉得你很好。”

好和不好似乎就能评价一个人了。她的思绪稍微有点乱，忘记了自己还在跟别人聊天。等回过神来，差不多过去了六七分钟。她急忙定睛看了看消息，发现中间时间段那人又说了一句：

“你要是觉得这个不好回答，我们就不说，睡觉吧。”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滑了滑，一段字眼徐徐打出。

“你很好。站在学生的角度，老师是一位爱岗敬业的高老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您是一位很博学的人。”

发出去不久，那边又问：“那你呢？站在你的角度，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荣茵忽然停住了动作。什么样的人——如果非要搪塞地回答，直接发一个好人卡就把所有的好坏带过。要说真心去想，他也帮过她很多次。虽然距离不远不近的，隔着一层迷雾看不清。

但是那种付出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耿阮逾，确实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他的好，与别人的刻意疏远和针对，形成鲜明的对比。

然正是这样的好，才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那样远。天壤之别，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荣茵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隐约之中，她听到叶亚轻轻骂了两声，她感觉自己打了几个字回过去了。

一直没收到消息，耿阮逾开始打开电脑办公。眼睛不时在手机上瞟几眼，直到半个多小时后，他听到了震动。他快速拿起手机一看，心口霎时冒起阵阵的不舒服。

他忽然有些憋闷。

上面有几行字。

“泥潭之上再耀眼的星光，也抵挡不住沙漠之上狂风的嘶嚎。”

“老师您很好，无一短处。学生唯有重活一回，才能仰望您的星光。”

“老师您在银河之上，我就在泥潭之下。自然，我的心中，您就是这样好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那话很好很好，好到他觉得内心不受控制的泛滥成河，欣喜和欢快都快要蹦出来了，她好像记不得别人的不好，只记得别人的好。

那样就可以用一个好代替。可是那些言语中，分明又透露出一种疏远寂寞的姿态，故意隔开，故意气他。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蓦然想起从前跟着她牵着手走过的那一段段路。那年的那天，阮女士的心情很不好，和丈夫吵架，想要带他回故国。

车子在在路上飞奔，她的侧脸里有着对爱情的绝望和心伤。她不抱怨，在面对他时脸上的笑容甚至是无可挑剔的。

可是他就是看到了那种失落。父亲追上了他们的车，他们在外面吵得不可开交，他坐在车里，看着阮女士的背影不停地颤抖。

那时候他便缓缓回过头想，阮女士和父亲的感情一向很好，相濡以沫，说话也是温声细气，相敬如宾。以前他以为那是幸福，直到后面才发现，真正幸福的家庭，也许会伴有强烈的争吵。

可是从小到大，那是他们第一次吵架。至于原因是什么，他也不想去提起。

在车子里长久地等待着，他转头，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东西从车边跑过，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车子从旁边呼啸而过，窗户是打开的，他似乎听到了哭声，呜咽的，从他耳里爬过。

几乎没做思考，他就追了上去。小女孩很小，个子矮矮的，跑得却很快。他跑了三条街才追上。拉住她时，她回过头，泪流满面粉雕玉琢的凄惨模样瞬间让她震住。

那一幕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睛太干净了，像是一汪清澈无边的泉水，睫毛因为哭湿了，长长地黏在一起。

她的五官每一处都好看得过分。阮女士口中常说有天使一词，他当时就想，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天使下凡了，来拯救他来了。

“你是不是天使呀？”他当时直接忍不住问了。

小天使甩开他的手，抹着眼睛哭得更凶了，奶奶的声音不断响起，“我不是天使，我不是天使，我不是天使。我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我不是天使。”

“好，你不是天使。”他掏出纸巾慌忙给她擦泪，她却转过身，背对着他，“你是坏人，你是坏孩子。妈妈说，出门在外，遇到的都是坏人。你不要想拐卖我。呜呜呜——”

“没有，我不是坏孩子。”他有些不知所措，靠近了些，“我只是想给你擦眼泪，擦擦吧，你会看不见路的。”

“才不要呢，你在骗我，你想骗我。我不会跟你玩的。”说完话，她就跑了出去，他赶忙追上。

她在前面哭得很起劲，他就在后面跑了跟着。直到天色暗下来，她也哭累了，慢慢走起路来。旁边正有一个好台阶，她直接走过去，然后低头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看着天上。

他走过去，脱下外套垫在地上，对她说道：“坐这里吧，地上凉，别感冒了，感冒要打针，很痛的。”

“是吗？”她嘟着嘴看了他一眼，很高很高，得抬好高的头，竟然很听话地坐了过来，然后又看着天上的月亮，不说话。

他弯身坐了下来，歪头看着她，问道：“你怎么不哭了，也不怕我了？”

她脸上还有哭干的泪痕，脸上圆嘟嘟的，很有弹性。从侧面看着，她的睫毛扑闪扑闪的，黑瞳耀眼生花，美丽极了。

他看着她的白裙子拖到地上，鞋带也散了。低过头，他认真地给他系上鞋带，然后又把她的裙子轻轻拉拢绑好。抬头时，她正转着眼睛看着自己，没有笑，却是特别温柔乖巧。

“你对我真好。”她忽然咧开嘴笑了，牙齿整整齐齐白白净净的，眼睛里像是有团团星辰在奔腾。

他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愣神和惊艳。圆溜溜的眼睛，几乎把自己的表情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他的脸一烫，迅速别开脸，却又听见她说道：

“你是坏人的话，早就被我哭跑了。你长得很好看，你也不是坏孩子。做坏孩子会变得很丑很丑的。”

他噗嗤一笑，转眼看着她：“谁告诉你的这个道理？我长得很好看吗？”

“当然了。”她小手一插腰，鼓着腮帮子傲娇地说道：“你是最帅的，最好看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哥哥，你最帅你最帅，没有人能和你比。”

“哇，真的吗？”他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再往上，再往上，滚不下来。

“我最帅，是有多帅？”

“嗯……”她用手指抵着头，作思考状，模样特别的小大人，“好看的话，就是那种，将来我长大了，只在你在我身边，我就可以立马嫁给你的那种好看，那种帅。哥哥，这种回答，你满意吧？”

“满意！”他的眼底划出笑容，手放在她脸边捏了捏，“如果小天使能做我的媳妇，我自然是开心的。”

“你干嘛捏我的脸呀。”她生气地扭过头，“我才不是什么天使，我就是我，才不是天使呢。”

“好呀，不是天使。”他忍住笑容，认真地问：“怎么跑出来了？家里人不担心吗？你这么小，会让他们担心的。要不要回去吧。”

“才不要呢。”她歪过头，盯着他的眼睛，让他的心神紧了紧。

“反正他们也不要我，我就不要回去了。哥哥，我不想回去好不好，你要陪我。”

“好，陪你。”

“那我们——去玩好不好？”

她起身，拉起他的手。那时候，他七岁，长得已经很高了，她才到他心口的位置，表情萌萌的，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面庞的清风和缓温柔，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这样的感受，以至于走去了好远都忘记了铺在地上的外套，还是她调皮地拉着他的袖子晃着：“哥哥，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当时他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然后，他一路拉着她走。后面小家伙肚子饿了，吃了很多东西，都是自己付的钱。整整齐齐的钱，虽然没有多少，可是她很认真，也绝不吝啬地要请他一起。

当然，她最后都是含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巴巴地问：“哥哥，你可以吃完吗？不可以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她人很小，吃的却不少。搜刮的些小食物都被她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没有剩下。

吃饱喝足，他于是又问：“真的不想回去吗？在外面，会被坏人拐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