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悠不回头也知道是王小兰，不等她有所动作，就被那冰凉的四肢缠上，然后一路拖行，噗通一声拉进了水里。

谢芜悠其实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但她急于确认一件事。

果不其然，王小兰的右手，少了一根小指！

能活动如常人，少一根小指，甚至出现在阳光下的鬼魅，唯有伥鬼！

谢芜悠愧疚难当，是她没守护好平安村，才会让王小兰，村里最美的姑娘陨落在最美好的年华，魂魄还被妖邪拘下残害亲友！

王小兰现在的身体全由魂魄所化，谢芜悠不忍伤害，只能任由她拉着在漆黑的湖里越沉越深。

湖水里冰冷而平静，谢芜悠打开鬼眼，竟然没有看见那只身量巨大的水怪。

她前日与它过过招，十分难对付，且对平安村的什么东西心怀执念，轻易不会离开。

刚刚水里发生了什么？

谢芜悠正想得出神，一个带着劲力的拳头挥舞过来，她下意识偏过头，拳头擦过她的耳朵，直中王小兰面门。

王小兰吃痛，尖啸着松了力道，一双大手赶忙钳制住谢芜悠，将她顺势扯离王小兰，奋力向上游去。

谢芜悠反抱住他，向下用巫力打出一掌，强大的反作用力推着两人飞出水面，他们也不敢耽搁，三两下游上了岸。

谢芜悠看清身边的人，果然是李谨。

许是对被触手拉入湖里的事心有余悸，他迅速爬起身，将还在发愣的谢芜悠打横抱起，远着湖面尽力狂奔，直到连潮气都感受不到了，才放下她，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李谨长长吐出一口气，看着谢芜悠满脸嫌弃，“真重！”

谢芜悠白了他一眼，“又没求你抱？谁知道你被湖里的东西吓破了胆，连岸边都不敢多待。”

提到“湖里的东西”，李谨的面色一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而已。”

谢芜悠心里有些古怪，“可是那邪物已经不在湖里了，应该是顺着水道躲到别处去了，和你没关系吗？”

李谨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他没有多言，只是站起身道，“王小兰应该死了几天了，此事须早点通知大家，以期早日抓住凶手。”

“凶手？她不是被水怪杀死的吗？”谢芜悠眼神闪了闪。

“一个妙龄女子，为何要穿着新衣戴着绒花跑去湖边？”

魂相即生前之相，伥鬼化作生人，穿的是死前的衣物，而王小兰，的确从早上起便是身穿新衣，头戴绒花。

谢芜悠拍拍头，早该注意到的！

但她还是在心里否认了李谨的想法，王小兰独自盛装跑去湖边，除了见人，还有可能是去——

自杀！

——

湿漉漉的两人快步赶回村里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被体温蒸干了。

村中的空地上，明明灭灭的火光上下跳跃，村人们围坐在篝火旁，眼神却齐刷刷地黏在二人身上。

李谨拉住谢芜悠，指了指在母亲怀里哭泣的王小兰。

村长黑着脸站起来，手一扬，黄符的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正是谢芜悠给人带回的那张。

撕碎的不仅是符咒，还有信任。

谢芜悠身体一抖，喉口溢出一丝腥甜，本是昭然的事实，可她偏偏视而不见，如平日一般温声解释：

“王小兰几日前不幸于平安湖殒命，为水怪所拘，化为伥鬼，扮作常人潜伏于村中，就是为了伺机骗大家去平安湖投喂水怪。”

“胡说八道！王家姑娘明明是活生生的人，是你心生妒忌，把她推入平安湖中！李谨见死不救，和你是一伙的！”村长指着谢芜悠怒骂道。

谢芜悠心口又是一堵，“村长，是伥鬼啊！为虎作伥的伥，之前村里不是也有过？他们为妖邪所害，魂魄被奴役幻化，为的就是骗至亲之人献给妖邪从而替代自己。”

王小兰呜呜哭着，其母王氏心痛不已，“我女儿是活人，翟姑娘，你平时在村里骗些钱财也就罢了，休要含血喷人！”

李谨出言道：“伥鬼状若生人，不惧阳光，唯一的破绽便是小指，男子缺在左，女子缺在右。王姑娘，你说你不是伥鬼，那么敢不敢给大家看看你的右手？”

王氏的眼珠子转了转，正要说什么，就见王小兰缓缓抬起手，露出完整的右手。

谢芜悠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妖邪摆了一道，可恨王小兰生前供奉过她，巫族的限制使她看不透王小兰的真身，才会被妖邪钻了空子！

平安村的村人早在王小兰露出右手时便喧闹了起来，他们满忿地冲谢芜悠破口大骂，控诉着她多年来的欺骗。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骗子，我们那么信你，你却骗我们的钱，吸我们的血，害我们村的姑娘！”

“你害我们村的姑娘，你不是人，你滚！”

“对，滚出去，永远不要回来！”

……

人与巫的联系随着信任的流失渐渐被斩断，谢芜悠捂着心口的缩成一团，她企图封住五感，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些纷纷扰扰的想法。

失去平安村人的信任，一直是她最深的噩梦，心里最紧的结。

12岁，因不讨嫡母喜欢被发配到城郊别院的谢芜悠觉醒了巫族血脉。

她的眼睛常常会自己变红，透过若有若无的红光，她能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也看到那些不断涌向自己的鬼魅。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获得巫族的传承，成为真正的巫女。

原本她只要挑一座灵气充沛的山，找一群淳朴善良的人，就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供奉，兼职做一位清闲的巫女，同时做好她的谢三小姐。

可她却偏偏挑了鬼魅最多的平安村，天天与妖邪斗智斗勇，一分巫力恨不能掰成两半用，从十二岁起便在生死边缘来回游走，连一辈子最重要的纳征礼都毁在了除妖的路上。

如此拼命，她最怕的便是配不上村民勒紧裤腰带的这份供奉，担心有朝一日尽不了责，会失去大家的信任。

而如今她才知道，哪怕是自小到大的情分，这么多年的舍命相护，在平安村人眼里，她还是个外人。

“翟巫女，翟巫女，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