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人所作,有如此才情,为何不扬名之?”
“还真是他人所作,昔年我在东宫,在先父手上看到一份书稿,这些词全部来自那份书稿,约百余篇,但我记的不多,只有二十几篇。”
实际他能记的宋词有四十多篇。
然而有的不能写出来,比如李煜的那首虞美人,只要抄出来,保证死的快。
这些词全是清一色的小令,篇幅比较短。当然,能让他记住的,不管是多短的小令,必然是传世佳作,足以能做美味居的噱头。
“那份书稿呢?”
“后来先父出家,我们撵到庶人府,谁知道它到哪里去了。”
三庶人案,李瑛家产抄没,不完全充公的,有的进了各个大太监或禁卫的腰包,又过了好几年,即便李隆基下诏,也找不出来。
杨玉环眨着眼睛,还是不相信。
“真人,我们关进了庶人府,庶人府也请了一个姓卢的先生教我们读书。他三来三不来,而且是真的读。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照书读一遍,然后就没有了,不释字词,不释词意,不释句意,若疑惑相询,戒尺侍侯。如此,能学到什么学问?写诗作赋我都不行,况且填出如此多的妙词。”
杨玉环继续眨着眼睛,依然不相信。
但她产生了误会,以为李伸考虑到自身的处境,所以才不承认的,于是也未追问,便说:“清平乐与清平调有何区别?”
“清平调?”
“去年春天妾身与圣上在兴庆宫赏牡丹,圣上令李白作了三首清平调。”杨玉环说着,又将那三首清平调背了出来。
李伸心里想,街坊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啊。
去年春天,宫里辣个老男人就将你带到兴庆宫赏花作乐了。
他说道:“两者没联系。”
古乐取声律分为高下合三种,分别称为“清调”、“平调”、“瑟调”(侧调)。李隆基不喜欢瑟调,只令填“清”“平”两调,所以李白写了三首诗,直接取名为《清平调》。清平乐是曲牌,非是律调。
“孰优?”
“我闻京城人呼李白为李谪仙,其诗美,真人人更美。没有真人,李谪仙写不出来如此佳作,但有此佳作,才能道尽真人容颜。”李伸违心地说了一句。
清平调三首诗确实不错,特别是第一首诗,而且写诗人是李白,诗中的主角是杨玉环,所以才名传千古。
抛开这些故事与背景,李煜那首《清平乐》并不比李白这三首清平调差。特别是“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突破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使得主题浩大又让人感慨万千。两者在文字上都达到了极致,不过后者格调更高远。
“李谪仙?”
“真人如果看到他的其他诗作,就能明白何为谪仙。”
“很好吗?”
“其才堪称庄屈。”
“然其人太过狂羁,圣上呼之不朝,曾奉诏于醉中起草诏书,他伸足令高力士为之脱靴。若非圣人和力士有容量,早将其赐死。”
李伸皱了一下眉头。
史书确实记载了这件事,说李白才开始进宫时,李隆基很是器重。但有一次李白醉中起草诏书,引足令高力士脱靴,虽然高力士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但为人真的不恶,由此宫中的人恨之,谗言于李隆基。从此以后李隆基渐渐对他疏远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李白不是这种狂羁的性子,也不会成为诗仙。但他确实不是做官的料。
“非要有曲子吗,半儿,拿瑶琴来。”
一个小宫女捧来一把古琴。
她先从第一首,也就是李煜写的那首《清平乐》开始,对于这首词,她也极喜欢。
杨玉环一边小声哼着一边奏琴,偶尔还问一下李伸。
好在李伸带着那些艺人去了赵原村,然后编乐编舞,改造乐器,李伸也在边上指导与参与,几个月下来,对唐朝的乐律多少有些了解,至少不算是外行人。
杨玉环问,李伸答。
编不编出来这些曲牌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杨妹妹开心。
两人说乐律,九月苦逼了。
原先九月也识字,识的不多。
去年李伸从外面回来后,陆续地从东市上买回来许多书,现在的书真心的贵。
然而呆在庶人府,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不看书,又能做什么?
于是李伸又教九月读书识字。
但由于石板印刷的局限性,所印的要么是佛像、经咒、发愿文、历书,要么是大路货十三经之类的书籍。余下的,请拿笔来慢慢抄吧。
所以九月根本未接触到乐律方面的知识。
慢慢地她越呆越无聊了。
杨玉环抬起头,看着九月在发呆,她笑了笑:“九月,若无聊,你自己随便转一转,然莫出太真观。”
“啊,”九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说:“奴婢谢过真人。”
不要说九月了,即便是李伸母亲赵氏,在庶人府那巴掌大的地方一关就是数年之久,不管放在哪里,都会觉得新鲜。反正在太真观外面,人来人往的,用不着避嫌,李伸也未做阻拦,九月就跑走了。
“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娘子。”
“九月很乖的,这几年相依为命,我和娘娘都将她当成了一家人。”
庶人府种种,杨玉环也不想谈。
而且说起来,还是她原先婆婆作的孽。
两人继续谈音乐。
弄了好一会,杨玉环终于将清平乐的曲子谱出来。
“二郎,你看行否?”
“真人,你来弹,我来唱。”
杨玉环弹琴,李伸跟着音乐唱着另一首清平调: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咦,真的能填。”
那还能有假?
“为什么是吴音?”
“吴苏软语,才与媚好相得益彰。”
有一个小故事,唐朝立国后,规范官语。
这是必须的,官语立了后,才能制订音韵。
有的大佬说,唐朝定都长安,必须以关中话为官方语言。还有的大佬说东晋衣冠南渡,真正的官语应当是江浙话。
两相争执不下,最后只好妥协,两方将就,然而双方不久就发现,将就后的语言居然就是河洛话。那还争什么,索性以河洛话为唐朝的官方语言。
居然真的被自己谱出清平乐的曲谱,杨玉环十分开心,立即赏了十匹蜀锦给了李伸。
大约因为此故,杨玉环兴致很高,随后又与李伸说了画,美味居的家具美食,舞蹈,“新乐器”,甚至还说了反季蔬菜。
……
临走时,一个绯服太监与杨玉环低语了一会,说:“真人,我送他们出去。”
想进太真观很不容易的,但想离开太真观同样地不容易。
“纪叔父,劳烦你了。”
绯服太监带着他们离开,九月抱着锦扭头看了一眼,凉亭里那一抹红,红的惊艳,但在一片红影琴声里,九月似乎觉得那个人影同样有些孤单。
出了太真观,出了大明宫,出了兴安门。
按理说这个“纪叔父”能回去了,那样呢,李伸顺便就能带着九月在外面溜达一会再回去。但是这个纪叔父十分“负责任”,居然一直将两人送到了十王院门口,才停下脚步。
“二世子。”他阴沉地说了一声。
“请指教。”
“奴婢斗胆说一句,赵家送了宝镜给了真人,真人替赵家写了几个字,两相扯平了。”
人家真没有瞎讲,那枚大镜子放在唐朝价值连城,但杨玉环几个字同样地价值连城,确实是扯平了。
“然是赵家,不是你,虽然你是圣上的孙子,终是庶人子,莫要打真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