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居雇了一些厨子,艺伎,下人,赵家要榨油、酿果蜜、种菜、替美味居收购山货,养了不少猪羊,家里几户部曲劳力不足,也雇了一些人,赵原村的一些老人妇孺。大父,且是赵家雇的,不能说是孙儿雇的。”
美味居厨子,打杂的,跑堂的,表演的艺人,达到了六七十人。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能让他们好好干活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做其他的?
这些都在大伙眼皮底下,能看得到。
赵原村看不到,只是一些老人妇女小孩子,又能做什么?
李伸估计李隆基也不会相信,至少下首还坐着一个大臣呢。这个大臣是谁?李林甫长相清瘦,此人是一个大胖脸,显然不是李林甫。他说的轻描淡写,实际赵原村那边也不简单。
去年准备榨油,到时必然会有许多油饼。
在李伸建议下,赵家将村西南边两座小丘岗子圈了起来,请人建了大半人高的土围墙,又在里面建设了许多猪圈羊舍,买来几十头羊羔,几十头猪崽子,放在里面养。
但这两个土岗子不是赵家的,还有一些村民在上面种了一些杂粮,这个好解决,赵别初从长安买来一些礼物,挨家挨户的送,大家也就默认了。
接着请了三个老人,每天清理猪圈羊舍,喂食,守夜,定期撒一些石灰消毒,白天放出来,任这些猪羊满岗跑,不算是走山猪,但完全圈养,腥膻味重,还容易生病。
夏收到来,赵家种了几十亩高粱,高粱未成熟时就将它们收割下来,经过发酵,当青饲料,将豆饼和麻饼蒸一蒸,再搭配一些糠秕,就是猪羊的饲料了。
猪肉和羊肉不稀罕,而且是从去年四月养的,今年春天才得计。
之所以养猪养羊,是取其粪便,赵家又挖了几条泥沟,砌上土坯,将粪便放在里面,盖上草席子,覆碎泥,发酵一段时间。标准的堆肥,每隔几天还要将它们取出来翻伴,差不多持续三四个月才能算是完全发酵,只是这样太繁索了。李伸两就就,虽不标准,但比现在农村将粪便放在露天堆积要好得多。
再用这些粪肥当成种菜的肥料。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蔬菜比庄稼还要吃肥。
动了手,新的问题来了,家财万贯,带毛的不能算。带毛的,不但指鸡鸭鹅,也包括猪马牛羊。在这时,养的越多,风险性越高。
故安排了人每天清洗,清洗就需要水。
李伸无奈,只好掏腰包,请赵原村的人修了一条长达两里多路的水渠,将西南方向的两条山溪水引来,因为山溪是季节性溪流,汛期水流量大,枯水期时山溪几乎能干涸,又利用地势于高处修建了一个五六亩大的山塘,建好后安装了一个小陡门。
这是塬地,坡地,大家都需要水,岂能让你随便截水。只好请来村里的里正写契约,保证只在雨季截水蓄水,旱季滴水不沾,才平息了争执。
好在时间刚刚好,前面建好,后面渐渐进入雨季。
赵原村成了大本营,原先的道路不大好,又请人修路。
这时钱当钱用,正是种种安排,到了美味居开业后,一千七百多缗钱一起用了下去。
然后到了去年冬天,冬天也要浇灌庄稼,追肥,锄草,有人就在山塘里担水,近哪,担水不为偷水也。正好李伸去了赵原村看大棚蔬菜,于是将赵原村的村民叫来,说,工料钱我来认,你们自己出劳力,再挖一个山塘。所谓的山塘,就是小水库。
春天时,赵家猪羊皆养肥了,有的村民看了眼红。
实际猪羊之利,李伸真的未看上,看中的是其肥料。猪肉羊肉哪里都能买得到,可是反季蔬菜独此一家,想要种好反季蔬菜,除了舍得成本,一些技术,肥料同样是重点因素。
李伸正月去了赵原村,听到一些议论,无辄,将村里人召集,让他们开动一下脑子,比如现在的粮价,舂好的米一斗才二十文,一斗粟才五文钱。
种粮未必有种草划算。
一些荒土岗可以种苜蓿,一些不好的耕地可以种高粱,取其高粱的青杆做青饲料,那样,家家户户都可以多养几头猪羊。
春天来了,春荒也来了,许多人家难熬,李伸拿出一些钱,好人家就算了,贫困的人家,那怕是部曲,每户也给了三缗钱,让他们做启动的本钱。
赵原村种种,李伸懒得说。但有人让他说了,听到这里,坐在下首的那位大臣咳嗽了两声。
高力士道:“二世子,这位乃是裴尚书。”
原来是裴宽,他为什么坐在这里,李伸狐疑地拱手:“见过裴公。”
裴宽说:“前天我去过赵原村,看到种种,我有些不解……”
李隆基让他去的,镜子案,美味居和李伸正式浮出水面,京城议论纷纷,李隆基也比较关注,又与高力士做了一番交谈。高力士了解的也有限,还没有杨玉环知道的多,但高力士见到李隆基关心,就将美味居那些词抄了下来,又叫李贵儿从美味居拿来一些茄子黄瓜等蔬菜。
看着这些水灵灵的反季蔬菜,李隆基有些发呆,现在是春天,但在隆冬时,这些菜就开始上市了。正好裴宽来奏事,他初到京城,不明真相,以为是有人谄媚李隆基用火室法种的蔬菜,立即奏道,此菜极奢侈,主上当处罚献菜之人。李元璹的什么,就是裴宽说的。
李隆基说,此菜乃是我那个孽孙让其舅家所种,非是献给我的,而是放在酒店里当成了烹饪的菜肴。
裴宽听懵逼了。
李隆基说,裴卿,你便服去义川乡赵原村,替我看一看。
裴宽是户部尚书,管辖范围正是户薄赋税,农田水利,包括瓜果蔬菜。
李隆基让裴宽去,是想借助裴宽的眼睛,看看李伸究竟在干什么?他也能让宫里的人去观察,然而怕宫里的人被孙子“收买”了,还是听不到真相。
裴宽很不乐意地骑马去了赵原村,修了路,也只是三十几里路,很快到了赵原村,就看到一群人正在修山塘。
去年李伸修山塘,面积要稍小一点,借助了地形,又是花钱请人,速度快。
轮到赵原村自己修山塘,没有人给工钱,有的人家想捞好处不出力,互相推卸,进度慢,拖到现在还在修。
裴宽就上前问,有村民做了回答,还说了在山上种苜蓿的事。
不出现往往想不到,出现了,裴宽立即想到了这种小水利的作用。
他又跑去看猪圈羊舍,看几个老人喂猪喂羊的饲料,看菜圃,迅速地就发现了这是一个良好的闭环。不过有的未想通,回到京城后,逐一禀报,要求面见李伸,当面讨教。
裴宽在问,这更没什么好隐瞒了。
李伸答道:“裴公,赵家油坊榨油,用了三样原料,芝麻榨油后的渣滓能当酱料,调料或馅料,直接卖给美味居。”
“卖?”
“美味居是美味居的账,赵家那边是赵家的账,两边裹在一起,就会算不清楚。”
“还有呢?”
“芸苔籽饼,榨油后的渣滓有小毒,只能做肥料,然肥效高,远胜于粪肥。最后是豆油的渣滓,有微毒,须蒸一蒸,比例不能超过两成之数,就可以当成牲畜的饲料,并且营养好,牲畜长的快。”
裴宽点点头,他是看过的。
赵家养了两批牲口,第一批是去年五月开始养的,基本上全宰杀了,第二批是去年八月开始养的,七八个月时间,但看上去,有不少猪羊已经快能出栏了,而且长的又肥又壮。
“养牲口,非是取其肉利,而是取其粪便,当成菜圃的肥料。赵原村地瘠,没有足够的肥料,蔬菜根本长不好。”
简单的道理了,比如长安城的公共厕所。
有官方的都厕,还有私人建设的收费厕所,然后将这些粪便卖给郊外的农民。
但有人不自觉,图省事,乘没人时直接将便便泼在地上,或者趁无人之时,袍子一撩,随地大小便。
唐朝长安水多,即便地下水,也在不断地循环,卫生尚可。
到了明清的北京,水少,正因为这些人的“污染”,地下水盐卤化,井水不能食,只好去城外取食用水。
“牲口难养,我让赵家请了三个老人专门清扫,定时撒石灰,万一来场瘟疫,什么也没有了。赵原村村民想养,大多数人家贫困,我不忍心,正月我去了赵原村,说,你们想养就养吧。穷困人家,我一家给了三缗钱,说种草等于是种粮,让他们将一些荒山岗子种上苜蓿,又劝他们种高粱,取其杆当青饲料,然后再三警告,数量不能养的多,毕竟轮到各家各户,不可能请专人照料的。”
“种草等于是种粮?”
“裴公,放在赵原村,种草胜过种粮,只是绕了一个弯。”
种草胜过了种粮?
裴宽听了这句话,如同一声春雷在心田里轰炸。
李伸看了他一眼,别看这六个字,若是没有人带头提起并推广,国人有的绕了。
不过自己说了,裴宽也看了,以他的才能,就不用多解释了,他开始说山塘。
“建山塘有百利而无一害,因为规模小,各村便可以自发修建,有了山塘就有了灌溉的水源,一些旱地作物能高产,山塘数量多,汛期能蓄很多水,多少能减轻水患。然朝廷欲推广之,必须派官吏将各村协调好,不然会有许多纠纷。”
蓄水的过程就是截水的过程,各个村子不协商好了,到时侯不是纠纷,弄不好会打死人的。
有的裴宽还没有想懂,他逐一问,李伸逐一解释。
让他动手是不行的,只是理论,那怕裴宽在他面前也不行。
问的差不多了,裴宽起身告辞,或者继续留下来看皇上是如何训孙子?
看着他的背影,李隆其说:“此人乃良臣也。”
李伸在心里诽谤,良臣不是裴宽一个,但为什么你不用呢?
李隆基转过视线,冷冷地说:“你为何不上疏之?”
别看所谓的种草如同种粮,以及山塘,若是推广了,也是利国利民的两件大事,而且是皇孙,应当呈上疏奏。
李伸反问:“大父,孙儿向谁上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