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他抱剑站在海崖边,白衣被海风吹起一角,他也没有用内力压着。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这样站着,竟全然诡异的没有半分血腥之气。陆小凤觉得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用来形容此时的他倒莫名得恰当。但是此人可并非翩翩佳公子他是一把沾染了无数血光的剑。所有见过他拔剑的人,都绝不会用翩翩佳公子来形容他也许连公子这个词儿也不会送给他。
陆小凤就是见过他拔剑的他拔剑的时候就像是天际的电光迅疾而炫目但也像雪地里的石头又冷又硬。
脚下的海翻涌着白色的波浪,浪涛声起起伏伏,就像是夜晚母亲唱给孩子们的轻轻缓缓的曲子。与这样冷漠的人竟突然的相配。他的气息好像与这海交互在一起了。
这样的温柔竟然也能与冷漠很相配吗?
陆小凤觉得自己怕是眼花了。
他,又在想什么呢?
刚刚从红楼里出来的陆小凤靠近他走了两步,却蓦然顿住了脚。
看着安安静静的如玉如风的,身周的气息可不那么如玉如风。
他在拒绝别人的靠近。
如果现在过去恐怕要被他身周的剑意切成片儿……
果然还是像海的平静只是假象内在杀机暗藏。
陆小凤并不认为以叶孤城的感知力没有发现他的气息。可是偏生,他对此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是,习惯性的抗拒别人的接近么?
陆小凤也不能确定。
这样一尘不染的白色,静静的站在海崖,面对着一片无尽的蓝色,仿佛与翻涌的白浪融为一体。
这就是海。陆小凤想。
又是海。姜晨想。
从上面看来,这片海总是这样好看,充满着让人安宁的气息。可是在海底,那里是无尽的黑暗,天光都透不过来的黑暗。
那,唯有体验过的人,才能懂。
陆小凤停了下来,海风呼呼的刮过,明明有两个人在,但一时却没有半分人声。
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陆小凤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所以他难以忍受这样的寂静。叶孤城看起来并没有开口的打算,所以他不得不先开口打破了这样的死寂,“你在想什么?”陆小凤对于自己的想法总是相当的诚实,他想问了,就问。
姜晨微微蹙了蹙眉,转过身来。
他这样一动,好像一副暗色的没有生机的画突然鲜活过来了。可是他说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你应该先去沐浴……”
……
陆小凤抬袖闻了闻,从红楼出来,脂粉味酒味不是难免的吗?
但是看着叶孤城的表情,虽然其实并没有甚么称得上表情的表情,他还是突然有一种捣蛋的孩子遇到父母时的感受。
姜晨又复述了一遍,“你应该先去沐浴。”
陆小凤乖觉的去了。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不去的话,叶孤城可能会将这句话重复一下午直到他去。更严重的结果,他可能在不耐烦的时候拿剑削他。
而陆小凤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的这种奇妙的预感,已经将他从危险中拉回来许多次了。
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看到他还是站在原地,显然是连脚步都没有移动一下。
站了这么久,不就是海吗?有何特别之处?
陆小凤想着,难道,这海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想了,也问了。
但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回应。
叶孤城好像个木头人似得站着,没有半分反应。
陆小凤却猛然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衣服。……应该不是错觉,这里突然更冷了。
就在他以为两人将要这么看海看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叶孤城开了口。
“也许你应该再带回去一个忠告。”
“……这把剑,只有平常才留在鞘中。”
也就是说,不平常的时候就见血吗?
这……简直是裸的威胁啊……
对皇帝的威胁。
偏生,根据这个人的行动就能看出,这不只是口头上的威胁。
他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陆小凤噎了一噎,“……你担心,皇帝不会放下?”
“会。”他突然转过身来,直直的盯着陆小凤,十分肯定道,“因为这个说客是你。”
作为天道的宠儿,即使皇帝,也会为他的意愿让路。这也是姜晨没有杀了西门吹雪的缘故之一,既然没有站在绝对的对立面,陆小凤还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他没有继续替叶孤城改朝换代的兴趣了,而陆小凤,将是解决这个问题极有利的帮手。
想要这个皇位的人多了去了,后面不是还有太平王世子在。
这些问题,陆小凤来处理最好不过。
陆小凤唯有苦笑,看来在叶城主的眼里,他的面子,简直是令人意外的大。
海风拂在面上,全然是咸腥味道。
陆小凤也望着那片海,突然道,“叨扰许久,明日我等也该告辞了。”
“慢走,不送。”
他又望着那片翻涌的海。
“你这个人,还真是无趣。”陆小凤这样讲。
海里到底有什么吸引着他的目光?
陆小凤好奇,他好奇心一起来,往往就喜欢追根究底,揽到了很多麻烦。但在此时,望着他单薄的背影,他还是识趣的走人了。当叶孤城看着海的时候,就已经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陆小凤也看的明白。
翌日,金阳挂在湛蓝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
这是出海的好日子,天公作美。
几艘船只在平静的海面远远驶去。
陆小凤躺在船中房间的床上,这船摇的他有些头晕,他抱着一坛酒狠狠地灌了几口。
花满楼走了进来,“怎么?又有烦心之事?”
陆小凤已然脸色红了,他喝酒难得有喝醉的时候,可是他此时尽显出几分醉态,也许是因为船晃的他头晕。
“叶孤城这个人可真是会出难题……”
“你不是最爱这些事情?”花满楼却笑了,“要知道叶城主可是相当信任你的能力。”
陆小凤瞪了他一眼,“你偏心……”
花满楼为他倒了杯醒酒茶,“何出此言?”
这茶水递到他手里,陆小凤喝了,拍了拍额头清醒道,“若是往常,你定然要先为我担忧一阵……”可不会期待他掺和进去解决这麻烦……
虽然花满楼没有直言过,但是陆小凤是清楚的。每每他卷进这样的麻烦中,花满楼其实总是担心的。
不过他向来不会勉强别人,又实在担心陆小凤的安全,所以原本该过着平静生活的在他的鲜花小楼中赏月种花的他又常常卷到陆小凤带来的危险中。但是花满楼从未怨过,甚至未曾指摘过。
只因为陆小凤是他的朋友。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
“……但是皇帝并不相信我的能力。”
“我相信你有让他相信你的能力。”
“我相信你相信我了……”这简直是对他的能力抱走天大的信任啊……
“其实相比而言,我更相信你惹麻烦的能力。”
听这一句话,还挺幸灾乐祸,花家七童也并非真的谦谦君子啊,陆小凤想。
对于花满楼而言,与陆小凤这样的人相交久了,君子也不会是君子了。
花满楼笑道,“因为我才发现,你交的朋友,很有意思。”
“我现在好奇……”陆小凤还是放不下他的酒坛子。
“好奇?”
“你明明不喜欢西门吹雪。”
花满楼大约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其实在见到叶孤城之前,他也以为他会像不喜欢西门吹雪那样不喜欢叶孤城。但他总觉得,某些方面,叶孤城就像是走到另一条路上的他,他时常想到叶孤城的给人的感觉。虽然,叶孤城好像从未经受挫折,也不像他一样,是个瞎子。
陆小凤道,“西门吹雪是顶尖的剑客,但他还是败了。”
败给了叶孤城。
能击败西门吹雪的剑,应该不会招花七童待见才是?
花满楼道,“那是因为,他并不是剑。”
陆小凤突然叹了口气,“昨日我见到他,只觉得心里空了许多……原本我觉得他也是个寂寞的剑客,但是我如今觉得我恐怕判断有些失误。”
花满楼道,“这世上还有你判断错误的事?”
“……即使是圣人也不会全对,何况陆小凤只是个大混蛋罢了。”他抱着酒,瞪着眼睛上上下下扫了花满楼一遍,“不过我觉得,如果是你,你或许是能感受到他在想什么的?”花满楼的感知力,总是敏锐的惊人。
“你是指叶城主?”
“除了他,还有何人。”花满楼也会明知故问么?
“你只要当他是一个人罢,不要以为他是剑。”
陆小凤扯着嘴角笑了下,“至少,他还是西门吹雪的对手。”同样寂寞的人,同样追求剑道的人。他们好似是一样的。
“他们不一样。”花满楼道。
陆小凤点了点头,是不一样的。否则花满楼的态度应该是一样的。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花满楼问他。
“嗯?”
“……我从来不信世上有真的大奸大恶之人。”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是不是圣人转世……”再没有其他人能如花满楼一般有这样平和的心态,连陆小凤也不能。
没有人能懂在黑暗中生活的艰难,但是花满楼从未为此抱怨过,他对于生命,就有着那样一种出离尊敬的热爱。
陆小凤也曾经在黑暗中行走过的经历,是那么一时半会,他心里都是焦急的,迫切的想要看到光明。他都不敢想象,花满楼这二十多年是怎样过来的。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抱有着对生命的热忱,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瞎子而怨天尤人。
陆小凤从某些方面,其实十分敬佩花满楼。
只因为他对生命的热爱。
也许在一片黑暗中,其他么感官就会分外的敏锐,即使不能真的看到陆小凤的表情,花满楼也是能感受到他莫名升腾起来的奇特感情,他却笑问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陆小凤道,“哪句?”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陆小凤认真起来,花满楼接着道,“你们往往都在关注我的眼睛,却常常忘记,作为一个瞎子,很多事我却比你们还看的清楚。无论是耳力嗅觉还是感知力,都比常人更加敏锐。虽然没有明亮的眼睛,但我所有的其他人也许没有。这就足够了,人又何必执着于完美。我还能嗅到花香,能听到清风,能感受暖阳,谁又能说,这是不公的命运呢。”
陆小凤沉默了。其实他不止一次听花满楼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往常他总是一笑置之。
陆小凤是喜欢冒险刺激的人,好奇心又重,他的生活注定不能平静。花满楼却是安于现状知足常乐的人。
很难想象,这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但是他们却已经成为朋友数十年了。
也许以后,还会加一个性格冷淡到爆炸的叶孤城?
陆小凤突然莫名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