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当天晚上，厉海提前出门，打车来到北滨大道。

时间尚早，他下车的地点离聚餐地点还有段距离，准备慢慢走路过去。

就在这条大道的下面，江水之下，就是他和厉小妹、何正长以及作家老谭一起长大的那条名叫“一马路”的老街。

最后的搬迁残影，被何正长记录在相机里，发了一大堆给厉海。

这哥们儿什么也没说——

彼时，他还在江州辖下郊区，某所中学，担任英语老师。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看待从政后变得油滑的老何，厉海始终记得，他还有一点本心。

时光就如滔滔东去的江水，一刻也不停地往前奔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怀旧情绪，而有所停留。

夜色下，见不到浪涛拍舷，再听不到，夜航行船的一声声，悠长笛响。

……

厉海站在南门坎广场的临江观景台上，驻足远望。

如今的青沙江，江面宽了一倍有余，平缓而又清澈，昔日的黄金水道，早被飞机、铁轨与高速公路所替代。

广场旁边，那个几乎轮为摆设的水上客运中心……还有漫长的休渔期，早已将属于过去的江州，属于厉海们的童年记忆，抛在了身后。

……

厉海知道，顺着这条航道往下，经过中外弛名的雄奇三峡，有一座人工大坝，是眼前这片江水，如此辽阔的最大原因。

小时候在河坝玩，大家在从街道流入江边的废水沟上，早就玩过这种垒石叠沙，汇流成湖的筑坝游戏。

而这个百玩不厌的童年游戏，最舒服的一个环节，就是扒开大坝，小伙伴们各自站在下游提前放好的一块石头，看急流洪潮奔涌而下……如果被淹到鞋子或光脚，都会大呼小叫，高兴异常。

“平湖之州，三生有幸”的城市宣传口号，被做成了大大的彩灯造型，就立在厉海身后的广场上。

它对面，隔着车水马龙的北滨大道，是一所MINI的江州城市万达广场。

对自己曾经以此谋生的商业地产项目，厉海生不出一丝逛或观摩的兴趣，标准化生产出来的商业项目，实在缺乏每个城市自身的特点——

当然，这也无可厚非，人家是赚租金与土地增值的，谁管你设计师的情怀？

……

厉海摇摇头，甩开心中的这一片怀旧情绪。

作为中年人，作为前浪，他有落后于时代，跟不上年轻人节奏的自觉。

比如今晚的同学会，肯定会是一群中年男女的叙旧！

酒肯定是喝不了多少的，真实的各自生活，也不会拿出来交心。

历经世情，谁还没有一张两张的面具？

搞钱至上！

谁有闲心，去关注同窗三年，各有际遇之老同学的人生琐碎？

……

年轻时候，ktv是大家聚餐后的必备项目，尽兴之后，还会在街边再来一顿夜啤酒……

久不参加同学会的厉海，想不出来现在，还有啥集体项目适合他们这群中年人。

当然，三十来岁正是每个人的黄金时期，他们有房有车，有儿有女，在单位是中坚，能干的，也闯出了一份事业！

然而他们也同样，扛负着最重的压力：

房奴孩奴，两家四个父母，无论是职业还是事业，无论是红海还是蓝海。

上面是猴屁股，下面是野心勃勃的90后……

红海杀得血肉模糊，蓝海，必须事事先人一步！

大脑功能在28岁之后进入下降期，身体开始发福，三脂在血管内堆积……

……

想得多了！

厉海觉得母亲这场病，京北城的长期平庸，还有离开前的一次社会毒打，居然将自己的心态，直接给推到了40岁开外！

“一个人待得久了，就喜欢想东想西！这是种病！”

他最后抛开思绪，抬步离开南门坎广场，顺着北滨大道，往宋石匠鲜菜火锅的方向迈步而行。

从七点钟的同学会时间上来说，绰绰有余。

……

边走，厉海边打量着这条，自己并不熟悉，华灯初上的热闹街道。

这几年回乡都是来去匆匆，主要时间，都花在江南家里陪母亲和小妹了。

北滨大道，早已成为江州美食的光鲜门面。

江州各大本地餐饮品牌大都将自己的旗舰门店放在这条街上，而且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装修豪华，但菜品的价格却还是很亲民的——

江州位居西南，餐饮江湖的竞争，远胜于其他城市。哪家馆子你要没有点儿招牌菜或独立手艺，根本无法在这条街上立足。

江州人爱吃会吃，每隔一两年就会弄出几个流行菜来。经过挑剔食客的嘴巴磨砺，这些流行菜中，也有一些能够焕发出持久的生命力，比如烤鱼，比如火锅，比如渣海椒……

总之，这些馆子都在变着花样，满足口袋里丰满起来，对美食有更多要求，江州人的口腹之欲。

尽管厉海认为，在感官刺激上进行大量的简单重复消费，不是一种有效体验，边际效用会不断递减。

但普通人对口腔、腹下的持续投入，舍得花钱！

他们称之为，享受生活！

……

像今晚的鲜菜火锅，厉海出门前告诉母亲自己要来江北参加同学聚会，连她都听说过这家宋石匠。号称一位难求，火锅中的“独孤求败”——每到饭点，都有人排队一两个小时。

你说它是网红店吧，店内是禁止拍照的；

你说它是高档火锅吧，它又保证了少量平民价位的食铺，排队的人，大都就是等这些位置翻台……

这既涨人气，又调足人胃口的饥饿营销，真是行行相通

……

如此说来，这帮初中同学里，想必有哪位大能，搞定了这家热门餐馆的大包间……厉海觉得不会是侯弄涛，他的能量主要是建筑行业。

有的时候，光砸钱，也不一定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比如自己母亲，入住明远医院的方式！

厉海没想到平头百姓的自己，也当了一位特权阶级。

……

南门坎广场，从手机地图上来看离宋石匠也就两站公交的距离，厉海走过一半路程，路过音乐广场时——

（题外话，老厉此刻绝想不到，自己很快就会把这里当作“犯罪现场”，与一中一外两个警察，来进行细致地回溯走访。）

突然他被一个女性声音给叫住，对方还是指名道姓的：

“厉……海？是你么？”

厉海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一辆街边刚刚停好车位，车灯刚熄灭的红色polo车。

一个女人，正从副驾驶摇下的窗子里，看向自己。

……

厉海对自己的听力很自信，所以他盯着这个容貌中等姿色的女人，似乎有些面熟？

他脑袋里走马灯一般闪过自己遇到的女性脸庞，也不知道和天眼能量对自己的大脑，进行过开发是否有关系，很快就找到了匹配度最高的一位——

结合今晚的同学聚会，厉海确定这个刚才呼喊自己名字的女人，应该是当年初四中班里，人称“大姐头”的郝雁同学。

……

一边在脑子里回忆关于她外号的来历与逸事，他一边往那辆车的方向走，同时也观察到驾驶座上的女人。

她也趴在郝雁的肩膀上往这边看，保养姣好的面容上，带着遇到熟人的那种笑容——

厉海也认出来了，她正是侯弄涛口中，今晚本次同学会的组织者——田野，田大班长。

……

走到停车处，厉海帮郝雁拉开车门，还做出一个标准的请对方下车的西方绅士礼仪动作——

结果被憋着笑的郝大姐头，瞪大眼睛狠挖了一眼，一把打开他那，想接住女士递过来手，扶人下车的手！

她穿着牛仔裤，一步就从打开的车门里跳了出来——

厉海仿佛又看到，中学时代那个留着男孩子一样短发，性格豪爽，在女生中很有人缘与威信的“大姐头”。

男生么？都对她近而远之——原因么，后面说！

……

他想起来了，中学时候郝雁就和田大班长很要好了。

班长的性格偏软一点儿，有时候是会被调皮的男生给气得没招，郝雁这个时候，就会马上拨刀相助——

是真的拨刀，削铅笔的工具刀。

郝大姐头那时候，是有美术特长班固定学习的。她身上桌子里，总能找到带尖儿或锋利异常的美术工具——好些个男生，就被这个男孩子一样的女生，生生给摁得低下了头。

打是不可能敢动手的！

郝雁之所以被称为大姐头，还有一个原因：她哥哥郝伟，是初四中这条街上，有名的一个大混混。

放学路上，总有不知道哪里钻出来，刺龙画虎，染黄毛穿耳钉的年轻半大小伙，见到郝雁，都会凑上来，恭敬地称呼一声：雁子姐！

……

据大家口耳相传，她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妹控！

只要是妹妹提出的要求，他都会想法设法地帮她完成。

也跟所有场面的兄弟说过，“谁要是不给你们雁子姐面子，就是不给我伟爷面子！”

还真有对手想抓着他这个弱点，想去动动他妹妹——看看郝雁此刻好好在在自己面前，结果不言而明了吧？

厉海读书的时候，虽然与她不熟，但还是蛮欣赏这个女孩子的，她有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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