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玙端着汤盅走在去往太和殿的路上,一路走过的宫道上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
所有人都像是没有看到她这个人一样,放任她这个宫外的县主,自由行走在她本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宫里,怕是已经完全被宜妃所掌控了吧。旬玙想到。
她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太和殿前,守着殿门的守卫似乎也是宜妃的人,在看到她的时候,默默地替她把门打开了。
旬玙走进门内,里面寂静无声空无一人,她试探的往殿后走去,终于在殿后用作休息的配殿找到了殿内的第一个活人。
虽然那个活人,还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作活人。
对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龙床上,旬玙走进了才能看见他紧闭的双眸。
只有还在起伏的胸口,能够证明他的存活。
旬玙想到宏正帝应该是已经出事了,但她没有想到这对母子心这么狠,宏正帝这样子一看就是被下了药甚至严重点,跟蓟国公一样,是被下了毒。
旬玙看了看手中的汤盅,深吸了一口气。
不消多时,宜妃安插在太和殿那边的人便递来了消息。
宏正帝薨逝了。
是瑶光县主下的手,听说是当场就被抓住了。
宜妃大喜,她没有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她连忙追问道:“是谁抓住的?”
传话人说道:“是咱们的人,引着太后宫里的人抓住的!”
这也太妙了!宜妃想。
太后年迈,身体时有不佳,入夏的时候怕她中暑,宏正帝特地派人送她出宫,去了避暑的皇家别苑。
也所以宜妃他们能这么容易的掌握皇宫。
如果太后在的话,凭太后的手腕儿,宜妃还真没那个把握能对付的了她,更别说在她眼皮子底下偷偷搞小动作了。
此次太后派人回宫,怕是听说了宏正帝身体不适免了一日小朝会,特地派人来关心慰问两句的。
“真好,真是天助我也。”宜妃喜滋滋地道。
姚太监也在一旁拍马屁:“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这说明娘娘跟殿下乃是顺应天命啊!”
宜妃心说,我也这么觉得。
但她面上不能表现出来,还得装作沉稳的样子:“话别说的那么早,先带人随我一起去太和殿,咱们将剩下的事儿做完,免得迟则生变。”
姚太监嘴里连连应着,但心里却不以为意,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能阻止他们呢?
必然是没了的!还怕什么迟则生变呢?当然是要从此刻开始,就拍未来太后的马屁啦!
宜妃自然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要么说天不遂人愿呢?有些时候,越是觉得胸有成竹的事情,越容易出现变化。
比如说,宜妃母子自得意满到了太和殿却被就地拿下又比如说,迟迟没有找到的太子一早就带着人等着了太和殿再比如说,明明已经传出死讯,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宏正帝正威严十足的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两个。
宜妃在看到宏正帝的那一刻,吓得花容失色,她误以为宏正帝死的太惨太不甘心,怨气冲天之下刚死就成了厉鬼回来找她。
五皇子也差不多。
而后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堪堪反应过来,自己莫不是落入了宏正帝一开始就设好的圈套。
“老五,朕是真的没有想到,你终于有了朕希望你有的谋定而后动,然而却是用在了你的君父和兄长身上。”宏正帝盯了五皇子良久,才终于开了口。
五皇子被他点名说了这么一句话,心里突然就觉得一酸。
宏正帝的这句话里没有责备,反而是透露着一股浓重的疲惫感,还有无奈、遗憾,甚至一点点的难过。
五皇子不敢细想这是为什么,也不敢想宏正帝是为什么觉得难过,他只是闭着嘴,沉默地跪在地上,没有抬头。
“宜妃。”宏正帝又叫了一声宜妃,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宏正帝看着他们两个,突然像是感慨一样说道:“朕知道你资质不算上佳,但毕竟是皇子,太子仁厚,往后也不至于少了你的荣华富贵。更何况,朕原先觉得蠢也不错,这样太子不必费太多心思。”
至于费什么心思,即便宏正帝没有说出口,但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语。
五皇子低着头蓦地攥紧了手,宏正帝似毫无所觉一般继续说道:“也是朕疏忽了,太子是不必废心思了,别的心怀不轨的人,也一并不必费心思了。”
这话说的着实诛心,就是在说五皇子蠢到别人想骗就骗。这对于自视甚高,一向以自己的身份地位为傲的五皇子来说,无异于是在他的脸上反复抽巴掌。
可说话的人是一个他无法反驳的人,五皇子此刻竟然只能忍下来。
宏正帝竟然显得更加不满意了,他看着五皇子的眼光失望极了:“上不能治国安邦,下连对朕说一句不是都做不到,你还有什么是值得朕高看一眼的?”
五皇子被这指责弄的傻眼:“儿、儿臣,儿臣怎敢对、对君父不敬?”
宏正帝冷哼一声:“你连下毒弑君都敢了,说两句反而不敢了?”
五皇子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
“做事没头没尾,做不到仁慈又狠不到头,两边不靠,废物。”宏正帝毫不留情地评价道,“怨不得是个人都想利用你一把。”
“朕说的对吗,范琪君。”宏正帝的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殿外说的。
五皇子震惊地转头看向殿外,一阵安静过后,殿门处缓缓转出一个人影,那人一撩衣摆,神态自若地走进大殿。
“陛下英明。”他竟没有否认,反而带着笑容礼数周全。
“朕不得不承认,你确实令朕刮目相看,若是从小养在范府,必定是名满京城的俊秀人才。”宏正帝夸奖范琪君倒是不吝言辞。
范琪君笑了一下说:“只可惜啊,这样的范家被灭了门,我也没什么机会被养在范府。”
“怕是不尽然吧。”宏正帝却反驳道。
范琪君无辜地睁大眼睛:“陛下何出此言啊?”
宏正帝却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是看向他的身后:“正则,你来说吧。”
原本一直十分镇定的范琪君这时脸上才有了些微的变化,他听到身后传来那个讨人厌的声音:“是,陛下。”
转头看去,理应在千里之外向安阳城赶来的谢灵均,带着让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范琪君收起一直挂着的假笑,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人。
谢灵均已经换过一身衣服,看的出来他不是奔波赶路风尘仆仆的过来的,而是早就已经到了,只不过是为了诱他上钩,所以一直藏起来,没有被他知晓罢了。
“谢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范琪君冷冷地看着谢灵均。
谢灵均亦是彬彬有礼:“确实别来无恙,范琪君……哦不,或许我该称呼你为范叡是吗?”
范叡?
一直老老实实站在宏正帝身后的旬玙听到这个名字,总觉得仿佛在哪儿听过,还不等她自己想起来,谢灵均就自己帮她揭秘了。
“范家的嫡长子。”
范琪君……不,或许该称呼他为范叡了,范叡眼角抽搐了一下,提起嘴角僵笑了一下:“你着实超乎我的预料,查的很彻底。”
谢灵均则道:“还得多亏宁尧,没想到他于此道竟有这般天赋,我也大吃了一惊。”
当初宁尧听了谢灵均的话,假装行商从安阳出发前往山河城,他没有在山河城调查范琪君的身世,反而是反着倒推的方式,一步一步向远离山河城的地方查去。
越查他越发现关于范琪君的线索就越模糊。
直到在一处介于山河城与安阳之间的小城镇里,宁尧查到了一个消息。
“……那户给过你们吃食的人家回忆,说当时他们看到的是两个男孩儿,一个大一点有七八岁的样子,一个小一点看起来才两三岁,但是都饿的骨瘦嶙峋的,所以可能实际的年纪,要比看上去大一些。”谢灵均说。
“这两个男孩儿独自讨生活不容易,后来小的还得了病,等那户人家再去看的时候,只在那座破庙里,找到小的那个的尸首,而大的已经失踪了。”
“所以,当初范家预感有难时,不仅仅只送出来幼子,而是把两个孩子都送走了。幼子范琪君年幼,一路逃难奔波之下终究是没能抗住,最后夭折了。而活下来的那个,却是那个号称七窍玲珑心的范家长子,也就是你,范叡。”
范叡拍拍手:“精彩,非常精彩。”
“我说的对吗。”
“全中。”
“但我有一事,十分好奇,不知今日可否得到解答。”
范叡右手一摊,挑了挑眉:“请问。”
谢灵均也不客气:“你与范琪君毕竟相差好几岁,但观你身形却是不漏半分破绽,这是怎么做到的?”
范叡没想到谢灵均的问题居然是这个,他觉得有些兴味:“这个问题,我现在便能给你答复。”
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声响,原本身形纤细修长的范叡突然身形暴涨,等这阵声音过去,此时的范叡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原本合身的衣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他左右动了动手脚松快了一下:“啊……舒服,这缩骨功用久了,只感觉全身筋骨都废了。”
谢灵均恍然:“原来如此,竟是传言中的缩骨功。”
范叡也不隐瞒,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是需要瞒的了:“流落街头的这些年,我跟着一个老乞丐坑蒙拐骗,小孩儿总是会让人少一些防备,所以那老乞丐便教了我这功夫,让我即便身形长大了也能装成小孩儿,只不过缩骨功也有个极限,再怎么缩也不能将一个成年人缩成孩童身形。但用来冒充我那弟弟,倒是没什么问题。”
范叡转而看着宏正帝道:“事已至此,想必我放在宫里宫外的那些人,也已经被你们缴干净了,能让我死个明白吗?我的计划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了岔子?”
范叡想的没错,此时他手下的那些人已经全数被剿灭干净,拒不束手就擒的全部就地格杀。
而带着一群天降一般的兵士的,正是号称远赴他乡,去找俞家商量婚期延后事宜的旬梁。
殿内宏正帝看着他也笑了,若不是范叡走岔了路,其实他是十分欣赏范叡这样的人的,甚至他还会重点培养范叡,让他辅佐太子。
宏正帝自然是不怕太子压不住范叡的,太子虽然仁厚但毕竟是宏正帝一手带出来的储君,该下手时绝不心软,跟五皇子是截然不同的。
因此宏正帝欣然同意:“你可还记得,让人盯着的那个牙刷铺。”
范叡点头:“当然”他看向旬玙,眼中突然露出了些许不怀好意,“那是……郡主的铺子。”
话说出口,范叡等着被人或吃惊或疑惑的反应,却发现除了宜妃和五皇子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人之外,在场的其余人都没有给他一丝反馈。
包括他以为还被蒙在鼓里的谢灵均,和一直被他派人各种骚扰但就是不告知真相的旬玙。
范叡眼睛微眯,看来他这张底牌似乎也没用了。
宏正帝也没有在意他的那句郡主,继续回答他的问题:“那个铺子里的人,都是朕派去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五皇子听得云里雾里,但范叡果然一下就明白了。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原来如此,拿着郡主当幌子,实际上只是个明面上打着商铺的幌子,暗地里搜集安阳城消息的备用禁军,我说的没错吧?”
早就调查过牙刷铺的范叡自然是知道的,牙刷铺里的沙二等人,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退伍兵丁。
甚至因为戒备过这个,所以他还派了人前去守着那些人居住的庄子到安阳城的必经之路,但是想到那边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只说一切正常,范叡就知道只怕那边留守的探子早就被宏正帝给掀了。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能够这么准确的查到我的人?哪怕是有许家从中作梗,但我自信还是有一批人是不被许家人知晓的。”范叡说。
宏正帝:“这还得多谢三王子。”
“占堆达瓦?”范叡不解。
“是。”宏正帝点点头,“他突然入京的消息令你的手下自乱阵脚,一日之内连着上门寻了你两次,被朕的人捉住了马脚。”
然后顺藤摸瓜,把他整个局都扯了出来,范叡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然败在了这里。
他这回是真的心态崩了:“万万没有想到,竟是败在如此虚无缥缈的地方,我不服啊……”
“成王败寇,没什么服不服的。”谢灵均道。
“是。”范叡点点头,“就像是郡主的亲生父亲被亲兄弟灭门,而陛下您却得以荣登大宝一样,都是时也命也,怨不得别人,对吗?”
范叡丢下一颗炸弹,全然不顾自己刚才说的话会有什么影响。
五皇子和宜妃这时候才终于是理清楚范叡的意思,他们同时震惊地抬头看向旬玙。
而宏正帝也第一次被动摇了心神一般,转头看向身后。
还有站在殿前的谢灵均,已经解毒的蓟国公和一直躲在太和殿,此时也一直在装背景板的太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旬玙,一时间,旬玙成了整座太和殿里的目光焦点。
心知这一遭是躲不过了,旬玙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开口出声:“或者说,就像范公子假借我的身份联合异族造反,却仍旧间接败在了我的手下一样,都是时也命也,怨不得旁人。”
范叡没想到接他这话的竟然会是旬玙,原想开口反驳打赢了仗的是蓟国公,他没有输给旬玙,却蓦然想起当初他看准大安国库空虚,必定是凑不足军粮,才敢向大安宣战的。
可谁知最后旬玙最后竟然能给大安提供了一笔源源不断地金钱来源,正是这笔钱让宏正帝有足够的底气去收购粮食,然后运往前线与他抗衡,最终叫他输了那场重要的仗,之后的一切安排都不得不随之更改。
如此说来,要说范叡是输给了旬玙,竟然好像也是没有问题的。
我娘惯坏我后,把我嫁给了她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