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辞的身体素质向来不差,七八日的休养足够,那大锁卸下的时候,消失了许久的张圣濡也过来探望了。
一冒出个头,便嘻嘻笑道:“诶呀,老奴才离开几天,国师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木辞跟他没什么仇,就算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能和寻常一般相处,“谁让公公这么忙,只把精力放在皇上和平锦王身上,都不知道提点我几句。”
张圣濡“咦”了一声,拽着胡子道:“瞧你这话说的,老奴本来就是搁皇上和平锦王那儿伺候的,这精力自然要放对地儿了。”
说着又松了手,猛吹了一把胡子,若是以前,木辞大概会以为他脑子有病,而现在...
...仍然觉得他脑子有病。
不是,这胡子难道是用502粘的?
木辞晃了晃脑袋,脑中的思绪很快转回,斜眼睨着他,“就知道你这老头儿没良心,亏咱们还有过一起逃命的交情呢。”
一说这件事,张圣濡的脸色就变了,左看右看,连忙做了个噤声手势,“诶哟,小点声儿,我知道你缺银子了,呐呐呐,给你带了。”
他挪着步子,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不情不愿满脸嫌弃地递过来,木辞无语了一瞬,心想,我看起来像这种人吗?
然而手还是诚实地伸了出去,抓过那鼓鼓囊囊一包,勾着唇道:“公公这么心疼皇上,那皇上要是真有点事儿,公公可是会难受死?”
“那肯...”
张圣濡仰着脑袋,习惯性要说出来的话突然停顿了一下,怒目瞪着她,“呸呸呸,你说的什么话,皇上怎么会有事儿,要有事也是你有。”
木辞瞧着他的表情,突然笑了,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是是是,皇上不会有事,只是我前几日出宫,听那街上的百姓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什么话?”
“是关于皇上的,公公大概能猜出来。”
“哼,刁民胡言乱语罢了。”
“可我有些信了,怎么办呢?”
张圣濡怔了怔,撇着嘴道:“信了就信了呗,皇室秘事谁又说的清楚。”
顿了一下,又道:“即便那些事儿是真的,你也不能背叛皇上啊,不然就是自寻死路喂。”
木辞抱起手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当然不会背叛皇上。不过,要是别人有这种念头,公公可一定要打醒他们。”
张圣濡也学她抱起手臂,“那是肯定的咯,咱儿对皇上忠心耿耿,定要把他们打得连亲娘都不认得。”
木辞看着他的神色,眯了眯眼睛,脑中终于闪过几秒的画面,她捏了捏手指,吸了一口气。
她不确定这人是否知道自己的预知能力,所以一开始便问的直接了些,他虽没有正面回答,但表现地又很自然,自然到不会让她觉得这是在躲避试探。
为了不显刻意,木辞换了一个方法,字眼诱导。若非深入骨髓的执念,一个人的某种欲念不会时刻都那么强烈。所以她所做的,就是通过字眼提醒,一步步将他隐藏在心中的欲念放大,达到她能够预知的程度。
而陌子旭之前所说的强制方法,估计也是这种原理,只不过陌子旭是转述者,非预知者本身,所以很多东西还得靠她自己摸索。
画面只有几秒,用膝盖也想得到,不是打得连亲娘也不认得,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而且这点火的对象还是她自己。
呃...真的不必如此执着。
木辞捏了捏眉心,正想配合着说几句,那些卸了锁的大门却突然动了一下。张圣濡和她一同看去,只见一只白皙的手推开了门,欣长的墨色身影踏了进来,携着寒意,身后未跟一人。
“皇上,您怎么也来这儿啦!”
张圣濡笑嘻嘻地凑上去,又往陌子旭身后看,奇道:“诶,那些个伺候的人呢?皇上怎么又一个人出来了?”
陌子旭瞥他了一眼,敛下眸中翻涌的情绪,淡声道:“出去。”
“哦...”
张圣濡愣怔一下,挠着脑袋关了门,他伺候皇帝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方才那眼神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看穿。
木辞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来了多久了,又听了多少话去,只能状作随意道:“皇上今日心情不好啊,要不要我给你泡杯茶?”
陌子旭双手负在身后,低头看她将脚下的石子碾来碾去,眉眼突然舒缓了几分,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轻声道:“仅此一次。”
“嗯?”
木辞拨了拨耳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微微睁大了眼睛,大概可以确定他已经将大部分的话都听进去了。
“什么仅此一次,你不会要扣我俸禄吧?我方才是忽悠他的,我绝对绝对没有信民间那些胡言乱语,你...你别激动。”
陌子旭终于抬了眸子,眼中含了些雾气,“我先前同你说过,非生死攸关,不要动用那奇怪的能力。”
木辞怔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吓死我了,原来是这件事啊,皇上果然聪明,一下就摸清了我的想法。”
陌子旭没说话,只蹙眉看她,木辞便立刻举起右手,摆了两下,低头认错,“我知道错了,皇上别生气,我只是想帮你试探一下,没用多少力气。而且我最近发现一件事情,这奇怪能力似乎只有在盯着别人眼睛看的时候,才会有用。我又不是一个没事喜欢盯人眼睛看的人,你就放心吧。”
说完,木辞又摸了摸下巴,挑着眉道:“不过...皇上这么担心我,是不是舍不得我出事?”
顿了顿,没去看他的表情,耸了一下肩道:“肯定舍不得,毕竟没有比我还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忠心不二的国师了。”
木辞继续碾着脚下的石子,眼神随意地乱瞟,就是不落在陌子旭身上。
陌子旭默了几秒,突然很轻地笑了一下,眸中的雾气转瞬化为一波秋水,“国师辛苦了,这个月的俸禄,多加一些。”
木辞果然立即看向他,“当真?”
陌子旭没说话,只不紧不慢地朝她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近,只余几拳之宽。
陌子旭微微低下头,木辞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配合地仰起了脑袋。这一仰,目光便被他漂亮的唇形吸引了去,她忍不住多盯了几眼,几乎可以看清他细微翘起的唇角。
木辞怔了怔,而那处樱红却愈来愈近,眼看就要触上额头...木辞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然而下一秒,那处樱红却突然停住,往右一偏,唇珠擦着她的眉心而过。
陌子旭偏着脑袋,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低着嗓子回道,“当真。”
——
断断续续的雨停了,皇城一连几日放晴。高高的日头挂着,连风里都带了些热意,吹得人心躁动。而夕奉山同君游在即,京安街许多女子都心有灵犀般地涌向了一处。
渡落,京安街最有名的一家脂粉铺子,但有名的不是脂粉,而是里面的妆师弄离公子。这弄离公子最擅长女子的妆容,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入了他铺子的女子,即便是再普通的相貌,一刻钟之内也能变成大美人儿。
不过这弄离公子有个规矩,一天只给四位客人化妆,至于是哪四位,则由心情而定。即便你是达官贵女也无用,因为这渡落背后的老板是当今朝中权贵都不敢惹的大都督,白穆蘅。
“果然是白都督的风格。”
木辞伸手遮住了太阳,她今日穿了一身樱红,按道理这颜色该是将她相貌的媚发挥到极致,可偏偏这最露风姿的眉眼却满是慵懒随意,一下便乱了基调,但又平白生出几分恣意潇洒。
木辞之前没怎么穿过这种颜色的衣裳,只因今日凤凝醉不在,红橙黄绿了种颜色,她来凑个数。
“白都督可有趣儿了,不仅人生的好看,武功还高强。”
禾晚七撑着伞过来,挡住木辞头上的太阳,嘴角弯弯道:“上次云岚向他讨教功夫,那身姿和气度我可是看呆了眼,有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惊艳绝绝...嗯...那个什么,反正就是很厉害啦。”
花云岚听着她一路叽叽喳喳,听见这话,目光终于看了过来,“身手不错,但脾气怪,我与他相处不来。”
陆姝瑜走在木辞右边,脸上围着白色面纱,眼中明显透着不悦,似乎从一开始便表现的完全不想与她们一道,但此刻却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父亲和表哥都怕他,所以本...我不喜欢他。”
木辞语塞,这个理由好任性。
见几人反应不高,禾晚七有些失落,难得从口里叹出了一口气,道:“其实白都督人还好的。”
木辞听出猫腻了,“你喜欢白都督?”
禾晚七摇了摇头,不是急于否认,而是真诚缓慢地道:“都督救过我的命。”
这下几人都看了过来,禾晚七便继续说了下去,“我很小的时候,村子里闹饥荒,爹娘为了让我活下去,将家中仅有的食物留了给我...”
后面的事几乎很清楚了,爹娘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姑娘,怀里抱着爹娘留下不舍得吃的馒头,呆呆地坐在荒芜的地里。四下望望,周边全是瘦骨嶙峋的尸体,笼着沉沉的死气,似乎要将所有残留着一丝生机的东西全都拉入地狱。
小姑娘哭了很久,哭得眼中干涩,嗓音发哑,最后只能发出“呜呜”的吞咽声。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的红霞开始泛出血色的光芒,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覆在了小姑娘的头顶。
“小姑娘,要不要跟我走?”
那人笑容灿烂,慵懒的声音一下穿透恐惧,沿着田埂边的荒芜,漫出一片绿色生机。
说到这里,禾晚七眨了眨眼,将眼中的泪意憋了回去,嘻嘻笑道:“后来,都督把我带回家,给我吃好多好东西,还给我讲戏文里的故事。不过都督好忙,经常忘记给我请教习师父,不过也没关系,我本来就不喜欢读书,我最喜欢吃吃喝喝,喜欢到处玩,每次闯了祸都是都督给我收拾烂摊子,我很不好意思的哈哈哈哈。”
木辞自然没想到这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还有这么一段,想了想,问道:“那是白都督让你进宫的。”
禾晚七摆了摆手,笑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想进宫的,他们说宫里有很多好吃的,然后我就求都督把我送进去了,都督说话很管用的,一下就让我当上了娘娘。”
“啊,这...”
木辞噎住了,看看陆姝瑜,又看看花云岚,道:“那你们两位又是为什么进宫呢?”
花云岚道:“漂泊太久,想找个安生地方歇脚。”
陆姝瑜道:“父亲说,只有九五至尊才配上我,我应该做皇后。”
木辞:“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