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从皇城飞到夜都,奔波几日,早已筋疲力尽,被渺一真覆在手里一动也不动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休息,连翅膀都忘了扑闪。
林渊看着这信鸽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直视他,问:“是皇城那边来信了吗?”
渺一真默认。
林渊解开信鸽腿上的纸条,握在手中,如果不是贺清延的话,被绑的人一定是那个不知名姓的女子,而此刻女子的身份就在这纸条中。
林渊打开纸条,王公公的字体他再熟悉不过了,信条上的内容足以让他血液停止流淌。
信上写道:贵妃八成是在夜都与世子一起,望皇上早日接回娘娘。
果然啊,真的是她。
渺一真接过林渊手上的纸张,问:“当下有何对策,公子可有想好?”
他说了什么一句都没有进到他耳朵里,他此刻只感到内心好像是被人用把刀一点一点向中心处剜去,由浅到深,直戳深渊。
秦瑛啊秦瑛,你可要我怎么对你才是?莫不是真要把这颗已残破不堪的心挖给你可是,或与你祖父一样,将这天下送与你?
离墨一眼不眨望向林渊,他不知道他是在哭吗,可又为何又向是在笑,更近一点来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笑。握剑的手不住的紧了紧,他正想像他请示下一步该如何,一直默默无言的林渊突然开口。
“贺清延哪去了?”
渺一真回答他:“不知道,或许也是去找救兵了,不然真把这贵妃娘娘弄丢吗?”
“把张忠带来。”
本以为逃过一劫不再有自己麻烦的张忠再一次成为众人的靶心,颤颤巍巍跌在座位上,离墨的剑比刚才更深的往自己要害去。
张忠忙不迭说:“各位老爷,我真不知他们一行人去哪了,夜都多土匪,那土匪自然是狡兔三窟,如今这么大阵仗他们还能躲在一处等着人来抓吗?哎呦,放过我吧。”
林渊走到他面前,捏住他那张老气横秋的脸来回端详了下,冷冰冰的口吻直向人心:“他叫什么名字,说!”
林渊将他随身携带的刀狠狠插向桌面里,刀柄直立对着张忠。
张忠就差当场昏厥,他一个生意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克,克,克谢。边沙在夜都的土匪基本都归他管,是,是他,他!”
克谢,好耳熟的名字,渺一真在这时露出了“这人我熟啊”的颇有意味的眼神。
离墨望着渺一真又从自己的腰间出抽出折扇,不由心下一想,这人是哪来的这么多折扇,随身必备吗,明明瞧着临走时根本没有带啊。
渺一真不紧不慢说道:“克谢,昔日随老边沙王到处征战,一次与中西境的战乱中,被陈烃用刀在脸上化了一道极深的口子。”
张忠:“对对对,正是他,是他。”
林渊一个眼神,离墨放下了手中的刀,张忠再次恢复自由忙打探看看自己的脖子是否还是健在,侥幸般大口喘气。
林渊看着渺一真胜利在握不紧不慢的样子,蹙眉正色:“你认识?”
“曾有过几面之缘,不熟。”
林渊吩咐离墨将车马牵来,去严佩宁那再次打探克谢的踪迹。
马车再次停在严府,管家来报,严佩宁迈着碎步越过下人前来迎接。
严佩宁依旧那副怕生的模样,只是这次比以往更甚,林渊眼神中的不和善即使自己站在一段距离后依旧能明显感受到这次事情可能十分严重,吞咽了一下口水,壮着胆子:“不知各位遇到了什么事?”
林渊没有理睬他径直往里走去,直到入了后院,说:“克谢,你知道吗?”
克谢?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这可真是难办了,自己虽为夜都管事,但一直都他后怕,能避则避,能没有争执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突然问起他了。
严佩宁果然是毫无建树,心里想的什么全部都显现在脸上,林渊不愿和他多绕弯子,直截了当:“他人在哪?”
严佩宁望了眼身后一直看着他的家丁,锁头一刀伸头一刀,也不知道这事过后自己的官位是否还能守得住,可要是不说在世家面前,自己也是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罢了罢了。
“他们的踪迹不可循,神出鬼没整个夜都恐怕也没几人能知道他准确的位置,对于克谢来说,谨慎是他一直能混到今天最大的原因,包括他的手下,每几个月都会再次编排只为防止有些人熟悉自己所处的位置的任何消息,所以,这我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我倒是知道能再什么地方遇见他。”严佩宁再次补充。
林渊只一个眼神,严佩宁缩了下脖子继续说。
“克谢常年在战场,基本就是和刀一起混大的,即便现在再也不打仗了,身体也已经适应了当年的生活,旧病复发,他每几日便会出现在一家卖元宵的店中,那卖元宵的是他曾经的故友,或许从他那公子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林渊二话不说,凭着严佩宁提供的消息前去了克谢经常出没的元宵店。
一夜的操劳,天已经朦朦亮,许多商铺就着微弱的日光正在准备今日的出摊,林渊丝毫未感到困意,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现下是耽搁一秒秦瑛恐怕生命就会多一分的危险。
一般人只会选择在元宵节时才会去买个一碗尝尝,也算是有过节的气氛了,所以整个夜都常年累月一直卖元宵的地方并不多,车马行了几里路便找到了严佩宁所说的地方。
为了出现什么差错,林渊再次将宽大的衣袍把整个头颅包裹,打量着面前的元宵店。整个店面并不大,还没有出摊,里面只几张桌子,一个老者正在忙碌的搓杆馅料,即使还没有踏入,在门口都已能闻到一股芝麻的清香。
这个时辰来吃元宵的人并不多,所以林渊一行人出现在店面中一下便吸引到了屋内正在忙活的人,搁进了看,除了刚才看到的一老者,还有正在架起柴火烧水煮元宵的一位妙龄姑娘。
那位老者满是疑惑问他们:“几位可是来吃元宵?”
离墨正想回答询问是否认识克谢,岂料林渊拦住了他而是对老者说:“麻烦了,一共三位。”
老者半白了头发,揉起汤圆的外皮,看了眼还没有沸腾的水,对三位说:“可能还需要多等一阵子。”
林渊找了张空桌坐下,虽说店面不大,也甚是简陋,但好在干净,充满人情味,倒有些温馨。等了没多会,刚才那位姑娘端着餐盘,盘内是三碗汤圆,最后叮嘱了句“小心烫”,就去干着自己的事了。
元宵皮薄馅多,白皙绵密的外皮轻轻咬上一口,便在嘴里化开,里面的芝麻馅料充斥在口腔内,甜蜜可口,抚慰了三人一直紧绷的情绪,暂时的放松休息了下。
就在准备结钱时,林渊不以为然随口一提就像聊着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不知老人家可知道有一人名叫克谢?”
老者听到这名字,找零的手稍稍有些停顿,几枚铜板被他拢在他沧桑布满褶子只有层皮包被的手中,神色如常:“问他作甚?”
“实不相瞒,我的发妻被这位将军在一次慌乱中不小心认错了抓走了。”
发妻?
这次克谢动手他是有所耳闻的,他虽不知抓的人究竟是谁,但应该是个男子才是,发妻是如何来的?
“公子怕是找错了人,我只是个本分卖汤圆的,实在帮不上公子的忙。”
林渊看向柴火边的姑娘将一个个饱满的元宵置向热水中,大火翻滚,熟透的元宵很快漂浮在水面上,白皙软嫩。
看向老者,苍老的面庞上布着双不再年轻的眼睛,可从里透出的眼神却依旧坚定十足。林渊直视那双岁月也催不败的双眼,“老人家应该是中原人吧,边沙与中原之间的困处交战数十年,生灵涂炭此时还能在这乱世中吃到一碗热乎的汤圆,可那些流民,怕是这辈子都没那机会品尝了,希望阁下可以认清这局势。”
四海皆平,我辈安康。
早在先前听闻这次前来夜都的有几位皇城的人,看着谈吐与气质,想必就是这几位了。老者不知在算账的纸上写着什么,说:“几位日后回去可否有机会面圣?”
渺一真看了眼林渊,没有说话。
林渊回答:“若有机会,自然。”
老者:“那可否对皇上一言,多看看这民间,与他所想的不同,请多看看吧。”
林渊笑了下,对他示意点点头,他看了,他一直都有看着这世间,他也在为这世间努力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为他的子民一直没有放弃,他也希望,子民可以再给他一点世间,请相信他,也请不要放弃他。
他在努力,努力做一名良君。
老者走出柜台,领着一行人向店面的后处走去,原来这竟然别有洞天,店面下是一处密道,老者取过灯笼为他们带路,穿过密道,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刚才的市集,而是一处洞穴。洞穴狭小粗仄,老者将刚才一直书写的东西交给林渊。
“这是我写的举荐信,你们自这条道一直向前走一定会看到一群人,那就是克谢现在驻扎的地方了,我只能说克谢现在虽身在夜都,但夜都土匪众多,他在做事的时候也是要思虑再三顾忌各方,如果你们能因此作为突破点,想必公子救回发妻自是可以与克谢交换,至于生命安危,克谢虽为边沙人,但他本性不坏,欺负妇孺这事,公子不必担心,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老者将灯笼递给林渊,佝偻的身影原路返回,向自家的元宵铺子走去。
林渊看了看前方未知的路,与渺一真还有离墨互看了眼,向内里走去。洞穴时而会有水声,猜测应该是靠近河流,每走一步,脚底的砾石被踩的簌簌作响。洞穴难以支撑三人在里面直起身子,一行人歪着头朝前方去,好在只一会,就看到了前方的人还有火把。
想必这就是那位老者说的克谢的占据点了。
土匪们也发现了他们,竟是未知的面孔,很快众土匪纷纷抽出刀将他们围起来,离墨见此情景也忙抽出刀,一时两派对峙。
林渊环顾了下四周,包括这地方的朝向,细细聆听不像刚才的洞穴水声阵阵,想必已经是远离了河流。再次从袖间抽出老者给他的信,对气势汹汹的土匪颇有礼貌开口:“无意冒犯,我们是来投奔的,这是举荐信。”
投靠?
土匪们不能做主,将他们三人压向了里面。
克谢坐在高位,一手执酒壶,另一只手中端着一个酒杯,一口一口往嘴里灌去,没了蒙面还有月色的笼罩,如今篝火的照射下,脸上一处的刀疤显得格外醒目。克谢面有红潮,周身一股浓重的酒气,跌跌撞撞站起身直着被压上的人,说着一嘴比张忠还流利的中原话迷糊道:“你们是谁?”
土匪中一领头做了个手势,对克谢说:“这人说他是来投靠我们的。”
克谢醉醺醺一路走来,注视着林渊,问:“你是中原人?就是你要来我们这?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林渊回视他,神色镇定说:“知道。”
“谁让你来的,这么不怕死吗?”克谢抓住林渊的肩,狠狠捏去。
林渊吃痛,神色略有不安,没有一丝慌张:“不怕。”
他与克谢就在这充满酒气的密闭空间内互相博弈,良久,克谢身边的谋士说:“你说你有举荐信?”
一小土匪在他袖间掏出交给克谢。
克谢就算喝的再怎么迷糊脑袋昏涨,这再熟悉不过的字也是能分辨出来,抬了抬手让下面的人松开他们,捏住信的一端对林渊说:“知道在这里要干什么吗?”
“杀中原人。”
林渊回答:“我知道。”
“你知道?很好。”紧接着他伸出手指指向林渊的面具,半晌,“面具摘下来。”
离墨面露紧张,冲向林渊面前护住他,视死如归直面克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