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州城中沸反盈天，但是有三处地方，安稳如山。

一为城南地道入口，一为城中知州衙门。

还有一处地方，便是大名鼎鼎的万花楼！

王之邦、薛信这两人是轻车熟路，冯建安却是第一次来这里。

万花楼嘛，当然是赏花的地方。

时值二月，梅花开得正好。

皓月当空，银烛高烧，恍若白昼。

冯建安在一排排岗哨的保护下，进入梅园，便见一株老梅树下有个长长的石台，石台的另外一端站着一个带着貂皮帽的商人。

以石台中线为界，那一端站满了貂皮帽带来的护卫，这一端站满了冯建安带来的护卫。

倒真有电影里两位黑帮老大谈生意的样子！

冯建安刚一露面，那人便笑了起来，伸手示意冯建安在石台的另外一端坐下，口中说到：“劳烦知州大人移驾，鄙人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哪里哪里！”冯建安说到：“榆林商会在我武州城中虽然规模算不上最大，但与贵商会打过交道的人都说，贵商会做生意最是公道，与贵商会打交道也最是放心！”

“哈哈，生意嘛，赚不赚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交个朋友！”那人说到：“鄙人姓亢，平阳亢氏的亢！族中同辈排行第七，所以，我便得了个名字，叫做亢七！知州大人叫我小亢就行！”

“哈哈，来，坐下来说！亢老板！”

两人互相谦让了一下，然后那人拗不过只得先坐了下去。

此人丝毫不提在张天琳军中的身份，自我介绍时也只自称为平阳亢氏族人。

不过这就够了！

亢氏，十足十的金字招牌！闯王南征北战这么多年，缴获的银钱都是先存进当地的亢氏商号，再回老营零存整取的！

而且此人在族中还有排行辈分，可不是范唯贤那种“也姓范”能比的！

“我这人吧，心直口快！”冯建安说到：“我便不兜圈子了，亢老板连夜找我，必然是要谈一笔大生意的，对吧？”

“也算不上多大，现在这局面，还有什么生意能比北上京师更大呢？”亢老板笑着说到。

“哦，那倒是！那亢老板为何找我？”

“冯大人高瞻远瞩，身手不凡。亢某人高攀，想要交个朋友！”

“好说，好说！”冯建安回答到。

亢老板凑近了来，压低声音说到：“今夜子时，大人可想好应对之策？”

冯建安肃色说到：“武州别的没有，就是枪好，钱多！”

“武州的枪好那自然是不消说的，钱多倒也确有其事！”亢老板顿了一下，反问到：“可是枪再好，杀得死十万流民？钱再多，买得下满城内应？”

“那亢老板的意思是？”

“你是不是只想要坚守十日？”

“没错！”

亢老板伸出一个巴掌来，说到：“五千条枪，十万两银，我保你能再坚守十日！”

“啊？不知亢老板怎么个保法？”

“五万流民，一批一批送上城来给你杀；满城内应，让他们自己窝里斗，不费大人一枪一弹，不出三日全部横死街头！”

冯建安惊讶得张口结舌，显然心动不已。

却又只能叹了口气：“亢老板好手段！只可惜要价太高，我付不起！”

……

杨蛮子靠着墙垛打盹。

突然被人推醒了，听得随身亲兵说到：“大人，那是什么？”

杨蛮子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虽说月华如水，但离得远了还是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楚。

“什么是什么？”他问。

“大人，那一片黑影！”

“哦，那不是大顺军的营地吗？”杨蛮子不以为意的说到。

“可是，那片黑影好像在慢慢靠近我们啊！”

“是吗？”杨蛮子定睛看了一会儿。“哪儿有，你看错了吧！怎么可能半夜攻城？”

夜间行军，向来是大忌！

人眼不同于兽眼，夜间几乎就看不见。即便是有月光，也很难分得清敌我！

在杨蛮子数十年的从军生涯中，除非慌不择路的逃窜，几乎就没有在夜间打过仗。

“是吗？”亲卫将信将疑，继续看着城外。

不一会儿，他又大叫了起来：“大人，真的在靠近我们啊！”

城外在夜间其实也有火光。

陈昊为了照顾好那十多尊红夷大炮，特意命人去那附近点燃了火把。将红夷大炮附近照得通明。

可也正是这些火把，让远处显得更黑暗了起来。

“别瞎嚷嚷！”杨蛮子斥到。“城下点着火把呢！大家都看得见！即便真的来了，等到了火把那里也来得及！”

卫兵挨了一顿训，便只好闭上了嘴。只是还是盯着城外，好几次想张嘴说点什么，可是看见打盹的杨蛮子，又不敢再多说。

直到城墙的另外一端喧嚣了起来，依稀听得是“敌军来了敌军来了！”“我的天，那黑压压的都是人！”“这是倾巢而出了吧！咱们守得住吗？”……

卫兵急忙又推醒了杨蛮子。“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尼玛！”

“大人，敌军真的攻城来了！”

不肖卫兵再多说，杨蛮子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城墙上已经喧闹了起来！

只见得城下火把跳动的光线之外，那一片黑影依然铺在地上，但是，它的的确确正在向着城墙移动。

仔细去听，似乎还能听见如潮水一般的脚步声！

“敌袭！敌袭！”杨蛮子大吼了起来。“所有都他妈的上城墙来！守好自己的墙垛！所有人都他妈的……”

他的声音沙哑，淹没在城墙上沸腾的人声中。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外，心中一颗石头渐渐地沉了下去。

如果那一片从东蔓延到西的黑影都是人，那起码有十万之数！

小小的武州城，又哪里守得住？

即便是有火枪又怎样？

就算是十万头猪，排成队让大家来杀，也至少得杀上三天三夜才能杀得完！

城墙上排枪响起。

光头的和尚走到红夷大炮的旁边盘腿坐下！

手持桃木剑的道士在大炮的四周忙碌！

火光里，黑压压的人群终于显露了出来！

他们踩着和尚和道士的尸体前进！

后队踩着前队的尸体前进！

没有呐喊，没有冲锋！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抬着一架又一架简陋的竹竿梯子，向着城墙慢慢地走了过来。

火光也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城下变得一片黑暗。

只听得见哗啦哗啦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