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大人不妨再想想，兴许付得起呢？”亢七不紧不慢地说到。

冯建安笑了一下，说到：“我要是有五千条枪，我何必要卖呢？即便是要卖，我想我也能找到更好的主顾，对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买卖嘛，我漫天要价，你就地还钱，不这样谈上一回，这生意做起来就没滋味了！反正我不着急，大人不妨想想，能还价到多少？”亢七说到。

冯建安看了一眼薛信。

薛信咳了一声，笑着给亢七添了茶，说到：“亢老板，小的之前和榆林商会的谢管事认识，不得不说，亢老板手下都是能人啊！谢管事见多识广，谈吐不凡，宽宏雅量，小的多蒙他照顾提点，只可惜今天不能当面道谢一番！”

“我也听小谢提起过你，薛会长嘛！相信在你的带领下，武州商会定然会越来越好的啊！”亢七笑着说到，对薛信不吝夸奖。

“哪里哪里，都是朋友们赏口饭吃……”，薛信笑着说到。“小的本就愚笨，也就因为对知州大人忠心耿耿的缘故，领了武州商会这个差事，以后还得需要亢老板多指教指教，提点提点！”

“哪里哪里，彼此彼此！亢氏能有今天，也是各位朋友抬爱而已！”亢七笑言到，语气谦和，神态亲切，令人如沐春风。

“照理来说，张天琳攻下武州城，城中一切便俱入其囊中，榆林商会自然也是得益最大！小的实在太蠢，想不明白，榆林商会来和我家大人谈这一笔生意，所为何来？”

亢七笑了一下，眼神却是瞟了一眼低头沉思的冯建安，说到：“明人不说暗话，张天琳攻下武州城之后，三日不封刀，武州城里又能剩下些什么给我？”

“嘶，三日不封刀？”薛信倒吸了一口凉气，呐呐无语。

大顺军以流民为主，在攻下襄阳之前，其实根本就没有封刀不封刀之说。

“吃他娘，穿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口号穷人唱着固然解气，富人听起来却是遍体生寒！

只不过自从去年襄阳建制之后，大顺军好歹收敛了些。这稍微的一丝丝收敛，便让他赢得了天下的民心——真不是大顺有多好，而是要看和谁比！

“我听说，闯王沿途下了严令，要善待百姓，更不许屠城！”薛信说到。

“大人可能有所不知！”亢七无视薛信的惊恐，继续说到：“张天琳的军中，其实也并不是铁板一块！除却忽略不计的流民军和三千亲卫军之外，还有五千正军。而这五千正军，来源复杂，有的是大明投降过来的，有的是北上一路收编的山贼，有的是破襄阳之后新招募的，也有的是原来革左营或者小袁营的旧部……这些乱七八糟的兵卒根本就没办法约束！一旦放开，武州城将彻底成为白地，片瓦不存！鸡犬难留！”

“即使以亢先生的手腕，也无法约束吗？”薛信问到。

“我为什么要约束？”亢七笑着问到。

当此之时，城墙上的枪声传来，惊吓得银烛火光都跳动了一下。

梅花纷纷飘落，点点花影如魑魅。

“我最多只能给五十条枪！”冯建皱着眉头说到：“银子十万两倒是没问题，但是需要分三个月交付！”

“呵呵！”亢七笑了一下，“一息之后，知州大人再来说个价吧！——来来来，这位王老弟，早在平阳时我便听闻王老弟的大名了，如今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你知道平阳的人都怎么说老弟的吗？山西共有一石才，八斗都属王之邦！”

……

“陈昊！陈昊！赶快放枪啊！”杨蛮子大叫了起来。

城墙上的石油已经浇完了，城下熊熊大火，黑烟熏得城墙上的人都睁不开眼睛！

可是，总有敌人踩着火焰爬上竹梯！

竹梯虽然也在燃烧，可是，总有人抓着竹梯摸到了墙垛！

陈昊的治安队在往日里守城效果还挺好，那是因为敌人几乎连城墙都摸不到。可是现在，敌人一个个不知道疼痛一般，攀附了上来。

治安队几乎一触即溃！

“大人，守不住了，咱们撤吧！”杨蛮子的亲卫上前来，拉着杨蛮子就跑。

“陈昊！陈昊，赶快放枪！”杨蛮子大叫不停，一把挣开拉着他的亲卫，继续守在一个空缺的墙垛上。

那亲卫见拉他不动，便独自转身跑了。

治安队都是花钱雇来的，指望这时候要他们拼命，不现实！

杨蛮子挥刀砍翻了一个又一个，他杀起人来倒是痛快，可敌人却越砍越多。

很快，他的四面八方都是敌人！

这些敌人没有一个是他一合之敌，可是，他身上的伤却越来越多！

“陈昊！我艹你祖宗！”杨蛮子大吼着。

“砰！”“砰！”“砰！”

排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杨蛮子心头一松！

他知道排枪有多厉害！

不管多少敌人，在排枪的火力下，都会成批成批的倒下！

陈昊终究还是开枪了，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可是，他旋即一愣！

为什么敌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他围过来？

“砰！”“砰！”“砰！”……

每10秒便是一阵枪声，没错，这是神枪营的枪声没错！

但是围着他的敌人为什么还有这么多？

他顾不上多想，只是本能地挥舞着刀，将面前乱七八糟递过来的木棍铁叉之类荡开，又抽空砍掉几颗脑袋——

流民可怕吗？

不可怕！

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他们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身体细弱，力气瘦小，不懂配合，也不听号令！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流民可怕吗？

可怕！

大明土地上，战火燃烧了将近半个百年！每一个老兵都知道，当被流民围住的时候，有多可怕！

他们不知道疼痛，不懂得后退，不会求饶，不会投降！削断了他们的手，他们会用头来撞，砍断了他们的脚，他们依然会扑上来！

他们对敌人的渴望，就像是饥饿的老鼠对食物的渴望！

杨蛮子渐渐的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变得僵硬，寒冷！

当那些被他斩断的残肢断臂在他的脚下砌成了一座小山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想起来当年在伏牛山下围剿流贼的情景！

那些本该被他遗忘掉的过去，现在又飘飘忽忽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本该是向城墙下突围的，结果为了找到一个依靠，他的身体本能地又转向了城墙。

不经意地往城墙外一望，正看见无数燃烧着的竹木长梯正纷纷从城墙上被掀翻，卷起的火焰汇聚成潮，又像是铺天盖地的雪崩一般！

原来除了他这里，其它城墙段的战斗更加激烈！

入眼尽是妖异的红，与冰冷的黑。

红是流淌的血与燃烧的火，黑是无尽的夜，以及火光之外正徐徐蔓延过来的阴影。

那阴影无穷无尽，比身前的七八只断手，五六只木棍，三四杆铁叉……更让他感觉到绝望，和彻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