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建安都差点要忘记了水井洼的番薯这回事了。
自从拿下武州之后,他就再没有为自己的食物操过心。虽然说饭菜的样式有些单调,也没有味精和辣椒,但是,一天吃三顿,顿顿都吃肉还是能做到的。
不管多悲惨的年头,当官的日子总是要好过一些。
比如薛信,同样是流民,人家就能在万里流亡的路上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
“来吧,说正事吧!”
冯建安用袖子掸了掸桌子上自己一方的煤灰,说到。
四人各坐一方,闻言都凝神细听着。
“北伐,我是肯定要北伐的!”冯建安说到。
几乎同时,他伸出手来,止住了陈刚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我也一直在给自己找理由!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找不到一条支持我北伐的理由!”
“可是,如果不北伐,我这里始终过不去!”冯建安用手指戳着自己胸膛,内里的软甲抵得他手指疼。
“如果不北伐,我宁愿这世间没有番薯、没有火枪、没有焦炭和钢……”
“如果不北伐,我……宁愿没有来这世间走一趟!”
“如果非要找一条北伐的理由,那唯一的理由只能是——老子看李自成不爽!”
……
座中三人面面相觑。
“要不,还是算了吧……”许茂迟疑着说到。
“我知道你们要劝我,道理谁都懂!”冯建安说到。
“你们无非是想说,天塌下来合该个儿高的去顶着,咱们这种小鱼小虾,找到一棵好大树乘凉就好!”
“或者你们还会说,这大明已经烂透了,改朝换代,正当其时!”
“或者你们还会说,李自成大军百万,见者披靡,我冯建安算哪根葱?强行上去也是以卵击石,一波送!”
“或者还有其它的种种理由……”
“可是,无论什么样的理由,我的心里都无法过去这个坎!”
“道理归道理,做人归做人!”
“如果我无动于衷,我这一辈子,哪怕富贵盈门,腰缠万贯,又有什么意义?”
“对不起,二哥、三哥、四哥,我要北伐!”
“我嘴笨,说不出那么多的道理,我今天也不是来和你们讲道理的,我讲不过你们!我连王之邦都讲不过!”
“天下的读书人那么多,讲道理的事情让他们去做吧!如果张献忠愿意和他们讲道理,如果李自成愿意和他们讲道理,如果女真人愿意和他们讲道理……那就让他们讲道理好了!”
“讲道理如果有用的话,当年桂平带着我们赤手空拳上右寨,就不会差一点丧命在那里!”
“我想说的是,如果天下人都不愿意去碰李自成,那就让我去碰好了!”
“不为什么!”
“我就是要这样做!”
……
有些人是说完了再做,有些人是做完了再说。
冯建安也不知道大顺或者大清究竟怎么样,是好还是坏?
他也不知道,如果大明的命运因此而改变,世道会不会变得更好?
他只知道,见有人落水,当伸出援手,见有人饥饿,当给予一碗热粥,见有人冻毙,当为其收敛尸骨……
见老人过马路当搀扶;
见幼儿被拐卖当报警;
见妇孺被欺骗当揭穿;
见孕妇乘车当让座;
……
这世道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也许他最终也无法挽救这个世道,但无动于衷就是错。
北伐为了什么?
做了再说吧!
“所以说,你是铁了心要北上了,是吧?”胡昭问到。
冯建安点了点头。
“那你找我们干什么?”许茂接着问到。“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跟着你北上!”
“我也不会!”陈刚低着头,摇头。
“我……也不会!”胡昭迟疑了又迟疑,还是拒绝了。
也许曾经有过一瞬间,胡昭想要跟着往日的旧上司郭升北上,但是他最终还是做出了他自认为正确的决定。
“我知道!但我来找你们,是希望你们能为我提供最后一点帮助!”冯建安说到。
“我可以给钱,但不会太多。”许茂说到。
“我可以给粮,但也有限!”胡昭说到。
“我可以给……”陈刚的话没有说完,被冯建安截断了。
“钱、粮和铠甲我都不需要!我只需要一样东西!”冯建安说到。
他将一个细细长长的子弹,轻轻地摁在桌面上。
“我需要子弹,至少十万发这样的子弹!”
子弹细长,和之前常见的米尼弹很不一样。
陈刚很眼熟,因为这些天郎枋带着人一直在他的工厂里捣鼓这个东西。而且,这种子弹并不是像米尼弹那样是一颗一颗散装的,而是用帆布带编制成一条一条的样子。
“造倒是可以造,但是火枪装不上,有什么用?”陈刚看着冯建安说到。
“你别管,替我造就是了!”
“我不是答应了郎枋,每天造五百发吗?”
“太少了,”冯建安说到:“你现在每天只能给我五百枚子弹,太少了!五天之后我就动身,我至少需要十万发子弹!”
“那没可能!”
“可能的,二哥!”冯建安看着他,哀求地看着他:“将其它所有的产品都停掉,所有人,所有设备,都用来造这种子弹。”
“那也没有办法在短短的五天之内造出十万枚来!”
“这就是我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没可能!”陈刚断然拒绝。
冯建安沉默了一下,起身说到:“二哥、三哥四哥,你们跟我来!”
“干什么?”
“我要向你们证明,只要给我足够的子弹,我要北上,并不是以卵击石!”冯建安说到:“我要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在你们看过之后,再决定是否支持我北伐不迟!”
“呵呵!”许茂不屑地冷笑了一下。
说话间三人便来到了门口。
冯建安带来的一组十人守在一个巨大的铁架旁边,铁架上面一根长长的枪管,帆布子弹链一端挂在枪管的屁股上,另外一端还垂落在铁架旁边的子弹箱里。
清晨的阳光下,黑漆漆的枪管闪着深邃的光。
“这里一共有五百发子弹!”冯建安蹲下来,拍着子弹箱面无表情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