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之间低沉雄壮的军歌终于停歇,洪门子弟脸上又现出了激昂的表情,口号声和整齐的脚步犹如第一抹照进森林的阳光,驱散了眼前的黑暗。
“停!”此时已夺回了先锋位置的陈恭突然大喊,整只如蛇形前进的队伍缓缓停止。原来是到了之前发现仓库的丁字路口。按照葡军操典,每次遇到民房类建筑,必须肃清房屋,以防止敌军发动侧击。
张发发和陈俭带着甲乙两队上前搜查,后面丙队丁队迅速顶上他们的位置,一切就像一部机器在运转。陈俭亲眼见过此间地形,率队在前,六座仓库外再没有白日嬉笑打闹的喽啰,连守卫也不见一个,走到近处,却见得大门洞开。两个长枪手刚冲进屋内,就听到他们欢快的喊声:
“堂主,银子,都是银子啊!”
陈俭进去查看,果然里面摆着四只敞口的大箱子,里面装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在火把的照耀下,发出诱人的光芒,看那箱子大这屋里放着不下千两白银。或许平常人见了,此刻早已心魔暗生,可陈俭是谁,兰桂坊的柜员!这点银子,还不至于他放在眼中。
拿着火把查看了仓库四角,确认没有敌人,便引兵退了出去。其余五间仓库也都堆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陈俭只是一一看过,确认无人,便向张发发打了个手势,甲乙两队分排撤出,宛如那只是六间空房子。
“大哥,那山主倒是大方的很,在仓库里留了不知多少宝贝款待咱们。”陈俭把玩着手中军刀,邀功似的走到陈良面前,向他通报仓库中的发现。
“这帮山匪可真是给瞎子抛媚眼,白费。我洪门缴获本就归功,哪有弟兄敢私拿,更别提此番还是你这个刑堂堂主带队。”陈俭在洪门里可是被叫做小阎王的主,犯在他手里的人没有一个好过的,只不过都是按章处罚,所以在帮中素有威信。
陈良转眼间就明白了土匪们的用意,在明末农民起义军在已经失利的情况下,多次通过在路上抛洒财货,引起追逐官军的哄抢,从而反败为胜。看来这一招,在中国土匪届算是传统艺能了,这也别怪他们,谁让我大明官军每次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陈良又将几位小旗唤到身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在林中稍稍修整的洪门大队再次启动,滚滚向前,唯独各队的火枪手都悄悄留在了原地。
“孟头领,冲还是不冲啊,那帮不认银子的痴线可是要走光了!”
仓库北侧密林处,此刻一排黑影不断地晃动,内中正有刚才带着弓箭手的孟奎。神机妙算的大掌柜怎么失算了?怎么能有人对那么多的银子和绸缎不动心呢?孟奎心中画满了问号,可惜他也知道等不得了,万一被那群人毫发无伤的攻到山寨门口,自己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兄弟们,且住了,悄悄到了路边咱们再喊杀过去,只要砍下脑袋的,大掌柜一定重重有赏!”孟奎率先抽出腰刀,向前方小路摸了过去。身后悉悉索索,不知跟了多少喽啰。
孟奎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刚才领着寨子里最好的弓箭手,射了数百只箭,不但没能杀伤多少人,连迟滞对方都没做到。孟奎现在甚至怀疑寨中的消息是假的,一帮城里的喇唬怎么可能都穿着铁甲,就是官军也没见的如此精锐。所以他尽量走的慢些,一般大股人马后队都是辅兵,孟奎打算砍掉几个脑袋,在前队反映过来之前,就带人折回树林。
孟奎的判断还是准确的,在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士兵走后,果然看见几个力夫正吃力的推着400公斤的三磅炮前行。
“老天爷呀,这是哪来的妖孽,他们居然还有大炮,兄弟们,咱们是要立大功了!冲啊!”
“杀啊!”林中喊声暴起,刀影闪烁,几十个歹徒举起了手中砍刀就树丛之间冲了过来。这些人中不少都是闯过州县,杀过官兵的积年老匪,此时鱼贯而出,颇带着一股悍勇之气。
情景很熟悉,孟奎很满意,推车的辅兵听到他们满载着雄性魅力的喊声后,齐齐趴在了地上,嗯,怎么面前这么多小火星,自己是眼花了吗,那小火星怎么还连着个黑铁棍?
“砰”随着一声巨响,孟奎再也没有机会解答心中的疑问,只觉得脸上的某个零件飞向了空中。洪门留后的火枪手,几乎和匪徒们脸对着脸打响了第一轮齐射,瑞典式轻型火枪虽然在威力上无法与西班牙重枪相比,但用于对付无甲的土匪,那是绰绰有余了,而且不用叉棍、射速还快了三倍。荷兰人当初就是拿着这种火枪,边走边向葡军射击,赶得卡瓦略们狼狈逃窜。
还没等林中刚刚被雷声惊呆的群匪醒转过来,火绳枪再度响起,看着身边的人不断倒下,各匪徒心胆俱裂,都是转头拼命往回逃去,恨不得自己多生出一条腿来。还没跑出多远,第三声枪响又来了,有的人甚至没有中弹就下意识的趴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
不过很快就有人制止了这场悲剧,洪门长枪手很有秩序的上去一一补枪,秉承着人道主义精神结束了他们的痛苦。如果说当初在澳门面对满地鲜血的战场,还有人会感到恶心和呕吐,但是如今杀人似乎已经变成了一项工作,简单而机械。
打扫过战场,土匪们此次失败的侧击,不但留下了50多具尸体,还送来了八位俘虏,这对缺乏情报的洪门民壮,无疑是一个很大的惊喜。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之所以当了俘虏,完全是因为被枪声震傻了。在张发发蒲扇大的手掌连打了几个耳光后,终于有个小头领道出了加林山大寨的情况。
这伙土匪的来历可谓是相当不简单,他们根本不是湾仔本地的匪徒,而是被一名叫林新老的海寇运到此地,用来看守自己在海上劫掠的货物。林新老此人很少见诸史迹,但却是此时广东洋面一等一的狠人,无论是绪彩老还是刘香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首先林新老曾经的老大袁八老,便是沈廷扬也该喊一声祖师爷,当年纵横闽省,杀官掠镇,招安后浮海登州,增援辽东,这些都在钱谦益的梅长公传中有明确记载。而单飞后的林老新虽然没有前老板威风,但是却在四年前杀进惠州,并且斩把总金充武于甲子港。这可谓是广东洋面近五年来的特大刑事案件,可这林老新颇知进退,竟然从此消失在了官府眼中,转而改在澳门吕宋航线上劫掠。
此人发现澳门外海由于有弗朗机兵舰打击海盗,广东水师从不到此巡逻,而弗朗机的兵舰则有严格的出港回港时间,林新老不知从哪里学到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趁刘香屠湾仔之后,竟然悄悄的在这里安置了一个营寨!而且山寨之中,远远不像三叔所说的渔民海盗共三百余人,而是有至少五百名山匪与海盗共同守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