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王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说道:“你去做事吧。”
朝鲜王的心酸却不是别人知道,他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比明宣宗皇帝差。但是他的功业也只能在区区朝鲜三千里河山,什么开疆扩土,想都不用想了,再加上方才年不过三旬,身体就垮了。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是。”李响说道。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么瓦剌的人?”
朝鲜王淡淡说道:“哪里有什么瓦剌的人,不过是几个蒙古商人。”
李响心领神会,说道:“孩儿明白。”他立即中断朝鲜与瓦剌秘密联系了。
朝鲜王这边点头。朝鲜这边效率不慢。朱英亲自带队,带领二千士卒,还有数十船只,装载了十万石粮食,在朝鲜靠岸,然后再从朝鲜出发,穿过对马海峡,然后向西北而去了。
朱英这一次,几乎出动了所有的大船。整个船队的运输量在十万石之上,但是朱英选择了多带士卒,宁可浪费一些运力。
就是担心,一路上航道问题,倭寇问题。
不过航道问题,朝鲜人派人解决了。但是倭寇问题,依旧很成问题,朱英的担心也成为现实,朱英与倭寇结结实实打了一场。
他估计倭寇最少有千余人以上。
在日本动用这么多船与人,定然是有大名支持,可见足利的天下已经不成样子了。
朱英转到西北,远远的看见岸边的烽火。一道接着一道,唯恐看不见而已。
所以朱英派人上岸联系,最后,被引入港口之中。
这就是亦失哈的海西卫所在之地。
海西卫所在之地,是一处深入大海的半岛。这种三面环海的地方。应对陆地上的进攻,的确是易守难攻。
至于海参崴所谓的深水港,对而今的大明根本用不着。
而此刻海西卫城,仅仅挖掘出壕沟,并且修建出来栈桥。
此刻见大船来了,海西卫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一起欢呼。
在这里聚集了数万人。
其中有大部分都是女真人。
这些女真人之所以来这里,为大明效力,一方面固然是大明震慑力,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粮食。
这十万石粮食不知道多少女真部落惦记着。
亦失哈都亲自出来迎接了。
朱英见到了亦失哈立即行礼,说道:“小侄拜见世伯。”
朱英父亲朱思谏和王景弘交好,王景弘与亦失哈都是宫中出身,如果王景弘还在,亦失哈估计不能与王景弘相相提并论。
但是而今王景弘和其父朱思谏已经不在了,如果不是陛下提拔,能为朱英谋一个千户,已经是余荫所致了。
尽管有陛下看中,他也得想尽办法拉关系,找人脉,到处钻营,陛下看中他可不是全部是因为他的才华。
现如今朱英位居福建都指挥使,也只是陛下无人可用,自己当然得钻营才行。
亦失哈也说道:“贤侄客气了,如果你父亲在天有灵的话,见贤侄如此能干,定然也是欣慰的。”
徐有贞也跟着过来,他也与亦失哈之间寒暄一二,但是文臣与太监之间的先天隔阂,他们也没有多聊。
徐有贞将心思放在这周围的环境之上,对女真百姓的生活,还有土地的肥沃等等。都进行了考察。
远得地方。徐有贞并没有多看。
徐有贞发现这一带果然是很潜力,别的不说,女真百姓养马居多,单单是马价要比关内低了不知道多少。
那么不开垦,单单是作为马场这一带也是相当不错的。
而向西北兴凯湖方向有大片的黑土地,虽然一年一季,恐怕产出也不会太少的。
徐有贞心中暗道:“这是一块宝地,但是亦失哈做的太粗糙了。”
徐有贞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本身有足够的能力,水利,营造,屯田,等等都是一等一的行家里手。
亦失哈与之相比,就差远了。
不过一个消息传到了徐有贞耳朵里面,让徐有贞一下子没有心思想海西的规划了。
这个消息就是成国公出塞,与兀良哈两战两捷,杨洪斩首数千,兀良哈逃遁。
徐有贞立即想道:“京城有一场风波。”
虽然与兀良哈交战的战场,就在这里往西几百里,但是之间有一座长白山。这消息是从战场传到辽东,再从辽东传了过来。
所以,徐有贞判断的没有错。
当他在这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了京师。这个消息在京师的传播,更是在徐有贞的判断之中。
当大捷刚刚传来的时候。
京师之中大为欢喜。
尤其是杨洪的表现,不可为不惊艳。
追至朵颜稳都儿,兀良哈已经丢盔弃甲,放弃所有辎重,全力奔逃,杨洪当机立断,骑兵也放弃辎重全力追赶,老将杨洪一骑当前,激励全军,又追至以克列苏。兀良哈到了可守险地,准备反击,杨洪躬督兵进攻,大败兀良哈,斩获首级,并者赤王部属,生擒其首之一打刺孩等一众部将。
毕竟说起来,这一战其实是朱祁镇登基以来,仅次于麓川之战一场大战。
不过麓川之战,毕竟远在天边。
京城百姓根本没有切肤之痛,觉得事不关己。
而北击兀良哈,却是大为振奋京师人心。
三路大军,如果加上曹义一方,就是四路大军,但是四路大军斩首数加起来,一万多级,俘虏近千人
出动数万骑兵,单单这一场战事的消耗,就少说十几万两银子。至于战损的马匹,战损的士卒,更是不能仅仅算经济账了。
战果喜人,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兀良哈足以元气大伤
这一战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场胜仗,不是败仗,特别是成国公朱勇也是尽力,朱祁镇看从第一战,到杨洪的最后一战的距离,足有千里。
也就是说成国公朱勇带着本部人马接触兀良哈本部之后,一战大胜之后,追亡逐北,一口气追了几百里近千里。
咬着兀良哈不放。
兀良哈不得不已在全宁卫以北,距离捕鱼儿湖不远的地方,咬牙与成国公所部打了一仗。
至于第二仗老将杨洪一骑当先怒追兀良哈几百里,追至以克列苏打败敌军生擒敌将。
双方追逐数百里,人困马乏,一番交战之后,兀良哈断尾溃逃,成国公也觉得士卒疲惫,杨洪也觉得不能再追了。
于是就班师回朝了。
正月出兵,在辽东很多地方冰雪还没有消融。就算是朱祁镇对战果不满意,也要对得起下面打仗的将士们。
所以,即便有文官弹劾,朱祁镇一一回护,并亲自将弹劾成国公的奏折,一一批阅,对有些说话过分的言官全部调出京师。
一副,他很相信成国公朱勇的样子。
更是召集大臣商议,这一次战功的问题。从一开始就钉了基调,就是这是一场大胜,要重赏。
朱祁镇甚至为了避免文官的反对,自掏腰包,拿来一百万两白银,犒赏全军,凡是从征的,人人有分。
于是乎,所有人都知道,朱祁镇对勋贵的爱护之心。甚至朱祁镇传出风来,要为几名将领商议封爵之事。
毕竟朱祁镇想让起高楼,就先要好好的推上一把。
虽然朝中对这一场战事的战果,很有非议。
但是朱祁镇力排众议,为成国公加禄米千石。
兴安伯徐亨封为兴安侯,武进伯朱冕为武进侯。另外封陈怀,马亮为侯。陈怀为平乡伯,马亮为招远伯。
至于杨洪,破敌、擒将,当以功进左都督,封昌平侯,挂镇朔将军印、充总兵官,镇守大同府,其部下军士蒙赏者九千九百余人。
已然居朝中宿将,声震朝野。
兀良哈落荒而逃,大草原上追不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真正弹劾的人,并不是太多的。
但是朱祁镇一口气,加封四个侯,封了两个伯。却让杨溥也明确的表示了反对。
杨溥一般情况下,是不想与朱祁镇直接冲突的,但是这也太离谱了。
原因无他。
西北之战,规模在这一战之上,不过是封了一个蒋贵,还是定西伯。麓川之战,保定侯也没有变成国公,下面也不过是封了一个方瑛南和伯。
但是而今,兀良哈之战,出动数万骑,除杨洪者。功劳都不大,却封爵如此之多,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公。
在杨溥看来,功劳大的将领压一下。这是正常操作,所谓珍惜名爵。
爵位封多了就不值钱了。
这样做,是影响朝廷威信的。
朱祁镇自然知道自己理亏,面对杨溥的劝谏,向来是王顾左右而言他。结果杨溥锲而不舍,朱祁镇只能想办法,让王振代他挡一挡了。
他自己立即宣布,要巡视河北水利工程。
这一件事情,一直在朱祁镇的规划之中。
于谦辛苦数年,将河北水利各大工程都修建的差不多了。朝廷对河北水利的拨款倾斜,也要到此为止了。
朱祁镇总要验收一下。
而且这时间也要选好。
五月是麦收时间,今年虽然还是春旱,但是冬天好歹也下雨了。再加上大量的水利工程,乃至于水井都在运作之中
五月收成预估是不错的。
朱祁镇个人感觉,河北春旱。今后每年都少不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候问题。
五月之后,天气太热,又接着是秋天。
春秋两季是农忙时期,朱祁镇再下去,劳师动众,实在不好。
故而就提到三四月间。
征讨兀良哈之战,正月出兵,二月收兵,三月初论功行赏。时间也差不多了。
朱祁镇没有刻意用这一件事情拖杨溥,但是正好赶上了,也好躲开。
不过,朱祁镇出宫之前,也要将北京城之中的事情,给安置好。如果太皇太后在的话,朱祁镇根本不用操心。
朱祁镇回到坤宁宫之中。
一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一阵笑声,却见坤宁宫地面上铺着能陷入脚踝的地毯。柔和而温暖。
上面还有着一些阿拉伯宗教图案。因为这毛毯就是从西域传来的,号称波斯出产的。
波斯作为一个国家早就不存在了。否则还真以为波斯地毯了。
不过,朱祁镇脚下的却不是西域产的,而是甘肃产的。
其实这种毛织物,在大明也是有的,甘肃就进贡。
但是在宣德十年,他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以西北残破,免了这一项贡品。朱祁镇倒是重新将这项贡品恢复了。
倒不是朱祁镇多在乎物资享受,而是朱祁镇看中羊毛纺织,甚至让王振专门派了一个太监,却采买。并在建立起兰州织造,专门供应朝廷毛织品,有需求就有供给。
所以他专门从内库拨出两万两银子,采买这种毛毯,不仅仅在宫中用。还赏赐大臣。
虽然朱祁镇也知道,他即便拔下去两万两,真正到当地百姓手中,也没有多少。但是他依旧想以皇帝的身份推行这种东西。
虽然这种毛织品做衣服还有一些粗糙,仅仅能做地毯。
朱祁镇蹲下来之后,双手一拍,说道:“皇儿。”
小家伙正在钱氏身边,周围有好多花枝招展的宫女。他看见了朱祁镇过来,忽然张开双臂,口中呜呜哈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向朱祁镇扑了过去。
朱祁镇掐住小家伙高高举起,抛到空中。小家伙最喜欢被扔高高了。
而除却朱祁镇之外,谁也不敢这样做,毕竟真要让这个小家伙摔在地面之上,这些太监都要身首异处。
所以小家伙对朱祁镇特别欢喜,不知道他是喜欢朱祁镇,还是喜欢这种被扔在天空之中的感觉。
朱祁镇和小家伙玩了一会儿,小家伙就累了。
朱祁镇让奶娘抱了下去,朱祁镇屏退左右,坐在钱婉儿一侧,说道:“这两天我就去河北了,宫中只要靠你了。”
“遇见事情不要慌,大小事务内阁与王振都给会处理了,反正河北也不远,实在不行等我回来再说也不迟。”
“陛下,我......”钱婉儿说道:“要不让郕王监国吧,我一个妇道人家......”
朱祁镇转过头去说道:“不行!”对于襄王之事,朱祁镇心中一直都是心有忌惮。他不想再培养过一个监国贤王出来。
虽然朱祁镇现在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疾病,但是事事无常,很多时候都说不清楚,仁宗这一脉突破四十都困难,朱祁镇可不想为自己孩子培养出一个政敌。
所以,他宁肯培养钱婉儿。
在太皇太后去后,朱祁镇对太皇太后越发怀念起来了。
他担心他一旦有一个万一,也要有一个能立得住的太后,不要像他母亲孙太后一般。
至于钱婉儿外戚坐大的,朱祁镇却是不担心的,要感谢太祖的制度,皇后家中都是单薄之极。
钱婉儿父母,只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钱家虽然也自称吴越钱氏之后,但是实际上分的太远了,与吴越钱家相差不可以道计。
在大明,根本撑不起一个大家族。
这样单薄的钱家,根本不足以让钱婉儿坐大。
退一步说,钱婉儿坐大又怎么样?
朱祁镇看得出来,钱婉儿即便是大权在握,也狠不下心来杀儿子,他英年早逝之后,即便她将来掌权几十年,这皇位还是儿孙的。
朱祁镇并不觉得这个结果太坏。
毕竟,钱婉儿掌权的前提,乃是他已经不在了。
这样的安排也算不错。
所以,朱祁镇常常给钱婉儿朝中局势,和应对之法。
钱婉儿也是非常聪明的姑娘,在无数女子之中杀出成为皇后,绝对不是单单是相貌的问题。
有朱祁镇的指点,钱婉儿也有一些政治目光。但是此刻一下子让她监国。
钱婉儿还是有些心慌。听了皇帝的劝解,这才安心了不说,笑道:“臣妾就是一个传话的。”
朱祁镇说道:“你这样想也不错。”
钱婉儿毕竟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朱祁镇可不敢让她决断国家大事,不过让钱婉儿积攒一些资历而已。
将来他有一个万一,钱婉儿有没有处理国事的经验就非常重要了。
而今,从京城快马到河北,最多一天半的时间。朱祁镇是可以控制局面的。
钱婉儿放松之余,小心翼翼的说道:“陛下放心,我会看好家的,只是有一件事情,母后那边?”
朱祁镇听见钱婉儿这样说,立即觉得有些头疼。
无他,乃是孙太后想让朱祁镇给孙家恢复爵位的事情。
毕竟朱祁镇这一次,晋了三个侯,封了两个伯。大大放宽了自己的标准。对朱祁镇背后的政治意图,老太太是不懂的。
孙太后只是觉得,朱祁镇对外人大放,对自己的亲娘舅家里就这般苛刻。想让朱祁镇封孙家爵位,朱祁镇不肯。
朱祁镇说道:“非军功不能封爵,乃是太祖之命。”
孙太后就想出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就是让孙愚从军,派几个能打的将领,好让孙愚立下军功,也好封爵。
面对这个的说法,朱祁镇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了。
是,朱祁镇是对大明军方有想法,希望勋贵集团能栽一个跟头,但是他却没有想将他们给坑死。
毕竟勋贵也是大明的根基之一。
派一个前工部小吏,却掌管大军,孙太后是嫌大明军队太能打了?
而且孙太后是无知妇人,对大明军队太有信心了,毕竟从她出生到现在,大明军队都是从一个胜利走向另外一个胜利。
即便偶有小挫,但也没有什么大败。
也就是放弃交趾之事,但是交趾毕竟距离北京太远了,难以感同身受。
她似乎总觉得大明是不会败的。
大明虽然这些年在战略收缩,放弃了很多地方,但是从军方到百姓,都还以为自己在永乐朝。
但是朱祁镇却知道,虽然仅仅相隔二十多年,但是军方的战斗力,早已今非昔比了。
朱祁镇也不想因为国舅的缘故,打败仗,并弄得与军国朝以孝治天下,朱祁镇也没有办法,只能软磨,不能硬顶。
朱祁镇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忍而已,比如太后来找他,他悄悄放出消息,让下面大臣弹劾一番孙愚。
朱祁镇却在孙太后面前装无辜就行了。
只是如此一来,母子就不剩多少情分了。
而且朱祁镇实在不知道,孙太后真生气了,她的脑回路会做出什么情来。
正方离心离德。更担心,如果孙愚父子,战死军中,孙太后又不知道,会折腾个什么样子。
朱祁镇说道:“这事我知道了,母后那边就全靠你了。”
钱婉儿心中之内闪过一丝苦涩,说道:“这是妾身的本分,只是母后似乎对我的意见了。”
朱祁镇无奈又温柔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朱祁镇除却能说这个,又能说什么?
太皇太后在的时候,能压得住孙太后。而今按辈分皇太后乃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朱祁镇都拿孙太后也没有办法。
孙太后倒不是不好,但是她纯粹乃是一个普通妇人的想法。皇家富有天下,帮衬一下娘家有什么错的地方。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爵位,又没有干涉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