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插手,只会让孙太后越怒火中烧。越是激化矛盾。只是安慰一下皇后而已。
朱祁镇将皇后监国的事情,安排好了。
刚刚回到乾清宫,就见王振与朱以扩联袂而来。
朱祁镇立即感受到不大对。
王振现在主持司礼监。已经不经常在朱祁镇身边,不过每天来送奏折与目录节略,朱祁镇会一边翻看奏折目录,看看今天都有什么事情,随口与王振说一阵子话。
朱以扩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有单独上奏的权力。
而今他们两个联袂而来,而且脸色不对,看起来有一件大事发生了。
朱祁镇心中默想道:“难道是也先回军了。”
朱祁镇的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朱以扩就为朱祁镇解开疑惑了。朱以扩说道:“陛下,瓦剌使臣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朱祁镇说道。
朱以扩说道:“朝中有内奸,甚至内奸就在宫中。”
“什么?”朱祁镇心中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说道:“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
朱祁镇首先担心的是,自己的人身安全。
倒不是朱祁镇怕死。而是朱祁镇想要建功立业,自己能活得长久,乃是最重要的选项。朱祁镇并不觉得世间有能代替自己的存在。
随即朱祁镇稍稍冷静下来,也知道。在紫禁城之中,刺杀自己,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京城城的防御乃七十二个京卫负责,而紫禁城的防御,却是几个亲军卫负责的。锦衣卫仅仅是其中之一。而朱祁镇身边又有近卫营,清一色的将校子弟或者说在军中表现出众的年轻军官,个个都是前途远大。
这些人都是大明王朝的死忠之臣。深受皇恩。
或者个个未必是为了朱祁镇这个皇帝效死,但是却愿意为大明朝廷效死。
近卫营前身是太宗皇帝的亲军改过来。一个个都可靠的很,他们之前或许无能,现在只剩一百人,个个都是高手,战力不可小觑,被敌人策反,是决计不可能的。
即便有防御漏洞,渗透进来三五个人,也决计是闯不进乾清宫的。
更不要说周围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声刀枪相击的声音,都能引过来不知道多少侍卫。
朱祁镇也不相信,他能冲到自己身前来。
真以为皇帝那么好杀。或者说真有如西门吹雪,叶孤城这般的人物。
皇帝如果真这么好杀,古代每一个皇帝都难保住项上人头。
朱祁镇排除自己的危险之后,依旧觉得余怒未消。
很简单,因为这个时代的习性,很多人都是没有什么保密原则的,一个在宫中的人,只要有心去打听。
大部分朝廷诏令都是能打听得到。
很多所谓的朝廷机密,在宫中几乎如同不设防一般。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一想到,这样的地方有一个瓦剌的内奸。朱祁镇简直无法接受。
王振与朱以扩立即跪在地面上,不敢抬头。
朱祁镇见状,说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朱以扩第一次向朱祁镇禀报这一件事情了,但是朱以扩之前是猜测,是怀疑,而今却是斩钉截铁是的确定。
朱祁镇就知道,朱以扩一定掌握了证据。
朱祁镇倒是想看看,这铁证是什么?
朱以扩说道:“陛下,臣受命探测瓦剌内奸,一开始是查宫中人士,只是宫中人多口杂,万难进行下去。”
朱祁镇自然知道了,这一件事情,朱祁镇自己都叮嘱过朱以扩不许查下去。
原因很简单,宫中阴私的事情不少。
宫女与太监对食的事情,可不少,甚至妃子与太监对食的事情。朱祁镇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太皇太后就处置过这样的事情。
甚至朱祁镇也没有想到,皇太后孙氏看起来很温柔的性子,堕起别人的胎来,却是毫不手软。
这也是为什么宣宗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的原因了。
但是毕竟是他娘,而且朱祁镇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孙太后的果断处置,真有一个比他大的皇子,这皇位还是朱祁镇的吗?
真不好说。
所以宫里的一些东西,是不能查,不要查,不可以查的。
怀孕皇后会处置的,反正皇后有了嫡长子,下面的孩子也威胁不了朱见濬的地位。封一个妃子了事。
至于没有怀孕的,过一段时间放出宫即可。
上下安分各守其位,反而没有那多龌龊事。
朱以扩也知道其中深浅,也不敢多说什么,一句带过,说道:“臣就想了,如果有内奸,他的情报从哪里传递出去,想来想去,只有一个,那就是瓦剌使团。”
“臣就派人盯住了瓦剌使团。”
“就在今春终于发现了其中有一个异常,那就是瓦剌副使巴失罕。”
朱祁镇听了,也知道锦衣卫是下了大功夫了,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瓦剌使团人多。即便是加以限制,也有一千多人。
这也显示出锦衣卫的能力,别的地方不知道,在京城这片地方上,锦衣卫真的想知道什么,还是能查到的。
朱以扩见朱祁镇脸色有一点点变缓,心中也大出一口气,说道:“臣就将此人秘密拿下拷问一天,发现他最少在去年腊月,就知道了今春的出兵计划。而且臣派在军前的锦衣卫,也发现,兀良哈是有准备的,不过看痕迹,他们的准备时间并不长。”
朱祁镇听了,心中默默想了片刻,有一种中计的感觉。暗道:“瓦剌其实并不想救兀良哈的,如果锦衣卫所言是真的,那么瓦剌有充足的时间,禀报也先,也先再派人通知兀良哈,但是实际情况,却是兀良哈在大军来临之前,才知道。”
朱祁镇想明白之后,心中有些不爽。自己算是被瓦剌摆了一道。之前兀良哈虽然与瓦剌联姻了,但是兀良哈却还有独立的心思,并不愿意完全当瓦剌的刀。
但是这一战之后,兀良哈反而不可能不抱紧瓦剌的大腿了。
朱祁镇的沮丧仅仅是一会儿而已。
他已经习惯了,局势永远不会随着自己的想法。
从登基到现在,朱祁镇习惯了算计别人,也被别人所算计,各种阴谋阳谋。在这种权力角斗的中心活着,谁能不中几招。
不管对于谁。朱祁镇手中都有掀桌子的权力。除却也先。
这就是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给他留下的最大遗产。
中计了不怕,最重要的是怎么扳回来。
朱祁镇心中暗暗推算,去年腊月,出兵之事还处于军议之中,军中得到消息也是在腊月末,过年之后,才开始秘密准备,过了十五之后,大小军官才知道,在正月二十,大军就出塞了。
所以泄密的人,要么是五军都督府之中将领,要么是内阁,六部之中的高官,要么是宫中的太监。
虽然朱祁镇对靖难勋贵并不是很满意的,但是不满意归不满意,这一场战事,是直接让成国公损失了一些军功,想想就知道,绝对不是他们做的。
至于内阁与六部的文官大佬。更是不可能,且不说明与草原蒙古之间的世仇,单单从政治利益上他们就会这么做?
给瓦剌传递消息,图什么?图钱?瓦剌有什么钱?与其图这种钱,还不如下去贪污的。最重要是风险也低,给瓦剌传递消息暴露,绝对是满门抄斩,一个不留。但是贪污被发现了,最多也是杀自己而已。
甚至如果做得好,为百姓做了好事。有什么贪污了,朝廷也未必能查得到,就如周忱。不是说周忱贪污,但是周忱在江南的账目的确不干净。
虽然朱祁镇知道他是给王振送礼的,但是中间有没有稍稍一抖,抖下个千百两银子,朱祁镇就不知道了。
或者他仅仅是不问而已。
与这种贪污相比,从瓦剌牙缝之中挖钱,简直傻帽无比的行为,除非他想去瓦剌当高官,这更不可能了。
文官们早就将瓦剌当做不毛苦寒之地,他们怎么可能放弃京城的好日子却瓦剌。怎么想都不通。
所以只有太监了。
首先,太监的底线远远比勋贵与文官要低,也是勋贵与文官都是有家族的。特别是勋贵,他们与国同休,世代富贵。怎么肯放弃?
明初有收战俘当太监的习惯。
算算太监的籍贯就会发现,郑和是云南人,祖上是元朝大官,亦失哈是女真人,宫中还有越南太监,朝鲜太监,自然有漠北的太监。
甚至如果太监之中,有几个姓孛儿只斤的,朱祁镇也不奇怪。
想来想去,朱祁镇顿时觉得这宫中走露消息,是非常非常有可能的。
朱祁镇问道:“那个巴失罕现在怎么了?”
朱以扩不敢抬头,说道:“受刑不过,已经死了。”
朱祁镇听了,立即皱眉,说道:“下手注意分寸,而今如果收场?”
这还是锦衣卫的作风。朱以扩耐下心思守株待兔好几年,但也没有抹平锦衣卫粗暴作风。
朱祁镇登基以来,对锦衣卫进行了多少次督促。但是而今的锦衣卫最擅长的事情,依旧是杀人,或者再加上一项,就是抄家。
很多精细的事情,做得很勉强,比如说埋暗桩。反而曹吉祥的很多手段比较细腻,最少在南疆,越南,旧港,还有马六甲,等等地方都有一个虽然简陋,但是能运作的情报网。朱祁镇对海上的情报,不少都是曹吉祥的东厂报上来的。
朱祁镇不在乎一条两条人命。
只是而今大明与瓦剌之间,是一步步走向决战。朱祁镇也需要准备,瓦剌也需要准备。
所以,虽然被瓦剌算计了很丢人,但是朱祁镇也没有失去理智,有一时之怒而坏了自己的准备良久的计划。
所以,巴法罕如果是一普通人,朱祁镇根本不过问一句,但是他是瓦剌副使,就要注意方式方法了。
只是朱祁镇也没有想到,朱以扩这一次却很细腻,说道:“陛下,臣拷问巴法罕的时候,很是小心,巴法罕身上决计没有一次外伤。任那家的仵作也看不出端倪。”
能看出来的人,也知道这是锦衣卫的手法,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朱祁镇说道:“不错。”
朱祁镇正想办法给朱以扩善后了,比如给这个副使栽个脏,管牢里几天,反正牢中的生存环境,疾病而死,太正常了。
而且朱祁镇觉得,他不想与也先撕破脸,也先估计也不想与他撕破脸,只要不是太过分,双方都会有默契的。
不过,锦衣卫这一次做得倒是很到位。朱祁镇也就放心了。
随即朱祁镇严肃起来了,说道:“紫禁城乃是朕腹心之地,居然有瓦剌的耳目,这决计不行,王振,这一件事情,你亲自来抓,不惜一切代价,给挖地三尺,也要将这个给挖出来。”
“否则,今后宫中的事情,王大伴就不用操心了。”
王振一听了,立即扑到在地面之上,说道:“请陛下放心。”
不管怎么说,王振乃是太监第一人。宫中的事情,很多都是王振总掌的,出了事情,朱祁镇岂能不找他。
朱祁镇说道:“快去做事吧,朕从河北回来之前,要知道结果。”
“是。”两人齐声答道。
这一件事情,并没有拦住朱祁镇的脚步,甚至加快了朱祁镇的脚步,毕竟紫禁城之中的调查,难免鸡飞狗跳的。
或者有某些人有别的心思,朱祁镇正要出去,回来之后,再顺便调整一下防卫。
只是朱祁镇并没有看见,王振眼中那正在燃烧的火焰。
本来是简简单单调查瓦剌奸细的事情,反而掀起了渲染大波。
三月初,朱祁镇命皇后监国,朝廷事务又内阁处置,大事飞马报行在所在。小事自行处置。
朱祁镇虽然没有说王振,但是王振这一段时间在皇后身前听用,为皇后解答奏折的问题。
而后,朱祁镇带了万余禁军,都是军中精锐,当然近卫营也带在身边,宣威将军朱永与居福建都指挥使朱英,张昭等护卫圣驾南下。
可以说,朱祁镇将军中的精锐将领都带上了,路上海上绝对没有问题,这也表示皇帝对他们的信任。
兀良哈之战,他们一根毛都没有捞上。反而看着成国公他们加官进爵,难免有下跌眼红。
略加安抚而已。
朱祁镇看来,这些人才是此时大明最厉害的一群,这里的每一个人放出去都可以当百户。
朱祁镇顺着卢沟新河东去。
这一条堤坝已经用了几年了,已经染上了一些岁月的痕迹。朱祁镇召见他当初见过的老人们,只是当年的老人却有不少已经不在了。
不过,听他们说,这几年虽然屡有蝗旱,但是靠着卢沟河反而都有收成,日子不比从前,但是还过得去。
问起今年的收成,说虽然都旱,但是比往年已经有好转了,最少去年冬天下雪了,今年还下了几场雨。
虽然这雨水很小,也只让庄稼沾沾湿气。今年的收成应该比往年好。
朱祁镇又亲自巡视了麦田。
农历三月的麦子,都开始拔节了。
看着绿油油的麦子,窜了上来,朱祁镇也开心了不少。
虽然有的稀疏,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这几年来,皇帝一直坚持春耕。
当然了,朱祁镇仅仅做做样子,真正下地的时候少,但是太监们种地的时候,朱祁镇在一边看着。
大明主要人群是农人,最大产业是农业,对农业没有基本的概念是万万不行的。
别的不说,朱祁镇就看得出来,这些地最大的问题就是缺养料。毕竟朱祁镇在宫中种的那些地,可以说集万千宠爱在一身,太监们为了在朱祁镇面前表现,可以说,几乎将每一个麦苗当成花卉来伺候。
北方小麦亩产,在两到三石之间,但是宫中那一块田居然有五六石之多。
这就是区田法的高明之处。
这东西汉就有了,只是太麻烦。
也只有宫中这一块地,可以不计成本做下去而已。
一个壮劳力即便十二个时辰在田间,也不能能打理五亩地而已,还要有充分的水源,肥料等等。
寻常百姓根本不能达到了,这也是区田法流传千余年,人人都知道他高产,但是几乎所有朝代都没有怎么推行的原因。
农业改革从来不是农业的问题,最少在古代一些高产技术,从来不少。
比如水利工程,在麦熟之前,能多浇一次水,就能多收好些麦子。任何一个百姓都知道,但是这正是北方春旱的时候,如何能保证每一亩地,到时候都能浇上一次水。
这就是朝廷所要解决的大问题。
从京城到天津卫,区区一百多里路,朱祁镇走了三天,就是私访生产,京城周围大多良田都是勋贵的。这些的田地不足以作为私访对象,反而是卢沟河下游,之前屡屡被水淹的地方,却能提供足够的样本。
甚至也给朱祁镇提供了别的样本。
勋贵扩张田地的速度。
这一片土地在卢沟河没有治理之前,年年被水,收成很少,几乎是荒地,而今却是最受卢沟河水利的地方。
而勋贵们如影随形,已经有一些勋贵的庄子了。
朱祁镇也问过,是合法交易。财货两讫。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但是正是因为一切合法合规,朱祁镇才更叫忧虑。
不用想就知道,这样发展下去。
不出几十年,河北就会从大明的粮仓,变成了勋贵的粮仓。
土地兼并这种中国古代农业国家先天顽疾。
朱元璋以几乎残酷的手段,将所有田产三千亩以上的富户摧残的不行。
朱元璋都有一个小册子,将天下所有田产三千亩以上的家族,记录在案,就放在朱元璋手边。
这样代价建立起一个完善甲里制度,小农经济为主的庞大帝国。到底能维持多长时间。
别人不知道,朱祁镇却看这区区一处土地变更,却有一种看到历史的感觉。也看到了如日中天的大明。
正是如日中天,因为过了中午,太阳就会开始靠近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