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经不得她磨,几个回合后连忙答应着起身,有下人执伞引路,母女二人这才相携前去。
到底是耽搁了些时候,她二人到正门口时,薛渝与薛绍兄弟二人正从马上下来,二房的于氏带着一双女儿上前迎薛绍,一家人欢欢喜喜,正是热闹。大房这边,却只有袁氏带着三姑娘薛如意殷勤候着,这一相比较,薛渝的脸色未免有些不好。
不过碍于二房与府中的女孩儿们皆在,薛渝倒不好当场发作,只见爱妾满目欢喜之色,顿时气也消了一半儿,颔首道,“罢了,这便进府罢。”
又打量了薛如意一番,颇为欣慰,“如意过生辰的时候我不在府上,不过这一回为父带回了不少礼物,权当补偿你。”
薛如意忙欢喜谢礼,还想着再说上几句,二房的四姑娘先笑道,“大伯带回来的礼物是只单单给寿星的,还是人人有份儿的?”
“自然是人人有份,”薛渝笑道,“都是薛家的姑娘,还能少了谁的不成。”
五姑娘扬眉,“旁人倒也罢了,我只好奇大伯父会给二姐预备什么,前日我与二姐姐掷骰子顽,二姐姐输了,还答应我若这一回父亲或是大伯带回来分给姐妹们的礼物,她那一份儿尽数归我了。”
“瞧你这一回可算坑了人,得意的模样,”薛绍失笑,抚了抚幼女的头顶,问道,“说起来,二丫头怎么没出来迎接父亲与二叔,今日天热,那丫头怕是贪凉睡午觉罢。既是如此,二叔此行带回来的新奇玩意儿便没有她的份儿了。”
众人欢笑,薛如意暗地里转了转眼珠,才要张口,便听得背后传来少女清凉的笑声,薛绛姝扶着宋氏慢悠悠跨过门槛儿,揶揄道,“那我可要让二叔失望了,我这就来了。”
她步步生莲,上前福身,“长辈已到,绛姝却姗姗来迟,当罚。如今倒先请父亲与二叔进府,等洗过风尘,绛姝自当赔罪。”
“合府里就属二丫头的嘴甜,”薛绍闻言倒先失笑,抚掌道,“纵然我方才有气,如今也没有了。”
四姑娘笑道,“二姐姐素来如此,不过为何方才不过来,耽搁这么久?”
薛绛姝微微勾唇,扯谎倒是不眨眼,慢条斯理地道,“父亲与二叔此行虽不远,却也是经历了几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祖母听闻父亲与二叔回来欢喜,故而母亲一早便吩咐下人预备接风席,父亲用的膳食,母亲素来是不放心经旁人之手的,早忙着预备着父亲最喜用的茶水点心,我瞧着母亲一人忙碌倒不忍心,便陪着母亲,这便耽搁了。还请父亲与二叔不要见怪。”
薛渝闻言心下得意,方才自觉在二房面前矮了的那半截心思如今又尽数被这话填满,再看宋氏,直认定“小别胜过新婚”,有这般贤惠温婉的妻子,实在是他的福分。见宋氏上前,夫妇二人相视一笑,薛渝拍了拍宋氏的手,颔首安抚着,“辛苦你了。”
薛绛姝勾唇,仿佛未曾瞧见袁氏与薛如意眼中的嫉色,锦上添花,“父亲与二叔今日回府的消息早传入祖母的房里,这会子祖母该等急了,还请长辈们进府歇息。”
“如此立着说话,也确实不成体统,”薛渝薛绍闻言颔首,一大家子慢慢悠悠进府,直奔到后院儿老太太房里请安去。
薛家老太爷福薄,去的早,这一家子里里外外原先皆是老太太一人撑着,前半辈子受了不少的苦,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总算熬到了享福的年纪。
见儿子回来,老太太高兴,当下便吩咐今晚接风宴就摆在她房里,说是一家子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她瞧着也好有胃口。
薛家规矩多,遵“食不言寝不语”,一直到用过晚膳,屋里除却老太太的龙头拐杖砸到地上的闷响鸦雀无声,直等到用过茶,下人收拾妥当,老太太才问道,“你们兄弟今日回京,老大可曾先去宫里头问过安?纵然是私行,回来后若不先去点卯,只怕不好。”
薛渝颔首,“回母亲,儿子自然是去过的,圣上还问儿子给母亲带一句好,方才是儿子疏忽,倒将此事给忘了,险些误了圣上的意思。”
“此话当真”能得一国之君的记挂,无论是否有心,都足以叫老太太扬眉吐气,再显贵圈子里拿捏做福的。薛老太太闻言甚至还欠了欠身,眉开眼笑了好一阵儿,才道,“咱们府上也有一事,前儿宫里头来了贵人,说是再过半月便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圣上与皇后娘娘相敬如宾,说是为了讨皇后的欢心,在宫里预备了酒宴,请京中各府的姑娘们进宫赏花去,这帖子昨日送到,我还想着呢,赶巧你们兄弟二人就回来了。老大,你是一家之主,此事正好也问问你的意思。”
薛渝忙道,“事关女眷,后院的事还是母亲做主较好,母亲如今中意了谁?”
老太太思忖一瞬,道,“二丫头是离珠县君,自然是要进宫的,二房的四丫头五丫头,如今年纪尚小,倒是可有可无。不过若是如此,二丫头一个人进宫赴宴,孤孤零零的未免单薄,这三丫头…”
她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了语意,眼神于不经意间扫过屋内众人的神色,倒像是酒足饭饱过后赏戏一般,观赏着每个人的神色。
长辈们不开口,四姑娘五姑娘抿唇摆弄着指尖,薛如意却已然有些坐不住了,一会儿垂眸一会儿抬眼打量老太太与薛渝的神色,她心里有着跃跃欲试的心思,却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轻易去不得大场面,老太太如今故意顿住,就是拿这话来糊弄人呢。
进宫去赴皇后娘娘的寿宴可是得脸又新奇的事,倘若二房的两位姑娘也忽然得了兴致嚷着要去,那三个皆是嫡出,纵然自己握着父亲与祖母的疼爱,在这外事上,终究还是无用的。
她与袁氏换了眼神,母女二人皆于不经意间欠了欠身,妄图暗示薛渝早些做主答应。
薛绛姝挑眉,早已将这一切收尽眼底,见薛如意已蠢蠢欲动,她微微勾唇,忽然出声,“祖母,依绛姝的愚见,便叫三妹妹跟着我一同进宫去罢。”
众人一惊,老太太更是讶然倾身,又追问道,“二丫头是这般想法?”
薛绛姝起身笑应,“回祖母,三妹妹如今大了,也该多出府去结交朋友、见见人事了。此回皇后娘娘下到咱们府上的帖子未曾言明哪位姑娘的名号,那便应当是欢迎薛家上下所有姑娘的意思。我与三妹妹亲近,姐妹二人结伴进宫去,遇了什么事也好有照应,四妹妹五妹妹也是如此。”
这些小辈里到底还是薛绛姝说话有几分压人的情面,四姑娘五姑娘闻言报之以微笑,显然是极感谢薛绛姝的周旋。薛如意倒是一愣神,一时之间倒自觉摸不清薛绛姝的套路。
老太太闻言倒乐得开怀,难得地摞下手中的佛珠串儿,连连夸赞道,“二丫头此言有理。府里的这几个姑娘还就都爱听二丫头的话,有这做姐姐的带头,我这把老骨头倒也可安心偷会儿懒了。宋氏,你可有功,教导出一个韫欢倒也罢了,连二丫头都教的好。”
老太太一高兴,倒是连宋氏也一道儿夸赞了。
宋氏起身谢恩,果然见得了老太太夸赞后、连丈夫瞧她的眼神里更添了许多情谊,有一瞬只叫她以为两人又回到多年前新婚燕尔的时候,不由得叫她心里一阵感慨。
一家子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见老太太已然面露倦色,众人倒识趣,忙起身告辞。
薛绍与于氏素来恩爱,一早便牵着两个孩子回房温存去了。袁氏虽有心上前邀薛渝去她的房里歇着,奈何如今薛渝正舍不得委屈了宋氏,小别胜过新婚,出了院门便与宋氏回了主院,倒将一脸委屈的袁氏与薛如意丢在原处,心里虽嫉恨,如今却也只能默默绞着手中的绢帕,不敢嚷出声来。
薛如意瞪眼,才要开口,冷不丁地听见背后传来薛绛姝的询问声,二人忙转身,便见薛绛姝立在门槛儿后,讶然挑眉,“三妹妹与姨娘做什么呢?”
“倒、倒没什么,只想着要回去歇息了。”薛如意忙欠身答应,一副怕极了薛绛姝的神色,“二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薛绛姝一愣,旋即微笑道,“祖母已安歇,我自然也是回房了。天色已晚,三妹妹与姨娘回去也早些歇着罢。”
她慢慢悠悠挪开脚步,往思永斋走,袁氏与薛如意倒仿佛是矮了一头,见她走过来忙侧身恭送,直到薛绛姝走远了,也未曾缓过神来。
倚翠借着换手拿伞的功夫回头一瞧,不由得撇嘴道,“都说做贼才心虚,袁姨娘倒也罢了,回回三姑娘见了我们姑娘都仿佛是做错了事被姑娘当场抓了包儿似的,如何就怕到那种地步。”
薛绛姝不语,侧眸打量她,示意她说话失了分寸。拂冬笑道,“与其说是三姑娘怕我们姑娘,倒不如说她是怕你罢,瞧你那张嘴太能说了些。”
“跟着姑娘,我若再蠢笨,可就真成朽木了。”倚翠忙回嘴,又问起薛绛姝来,“不过,姑娘今日为何这般好心?”
绛姝挑眉,顿住脚步,“何出此言?”又与拂冬笑道,“瞧你说我今日好心,好似从前我薄待了你似的。”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倚翠忙道,“奴婢只是不明白,姑娘方才为何做主邀三姑娘一同入宫去,四姑娘五姑娘倒也罢了,三姑娘素日对您可未必尊敬啊。”
薛绛姝闻言轻笑一阵,忽然问道,“薛家后院儿谁做主?”
倚翠一愣,忙答道,“自然是老太太与夫人。”
“这不就是了,”薛绛姝淡淡道,“老太太宠着,纵然我不答应或是不开口,难道三妹妹便去不上么?我不过是卖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罢了。”
倚翠仍旧愣神,拂冬道,“老太太疼三姑娘,这是合府上下皆知道的事,你如今怎么忘了?”
倚翠道,“我虽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进宫赴宴可不同寻常,三姑娘的出身,当真能进宫去?”
“连长辈们都不在意这个,你又有何抱屈的。”转过长廊,不知是走乏了还是心中有气,薛绛姝轻叹一声,道,“祖母若是当真要为了家里的面子,早便做主谁进宫去了。四妹妹五妹妹虽小,却也不妨事。何况只我一人,还有枕寒表姐陪着,又谈何孤单。祖母偏等到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儿谈起此事,为的不过是怕人说她抬偏心罢了。既然祖母抛出这个人情来,那我便顺势接了,免得父亲与母亲为难,祖母也乐的高兴,她总是我三妹妹,我这做姐姐的,又怎能欺负她去,便遂了她的愿罢。”
倚翠颔首,倒不在多言,服侍着薛绛姝回了院子,敛秋正吩咐着下人掌灯换茶,见薛绛姝回来,勾唇笑道,“姑娘一早要写字,说今儿能抄两页佛经去,还叫奴婢收着,折腾了一日,姑娘怕是都忘了。”
薛绛姝连连摇头,“原本我是打算看过母亲,下晌回来写的,谁知父亲回来,在祖母的房里一耽搁,便是大半日。我今日可乏了,你且留着,说不定一会子更衣后,我又得了兴致。”
敛秋接过她的手绢扇子,追问道,“姑娘今日怎么这般欢喜?倒像是得了好东西似的。”
她又摇头,将方才在院子外头的架势又端出来,长吁短叹,“好东西可没得着,你是知道的,前儿玩骰子时,我可都把好东西输给了五妹妹,今日是没我的份了,不过除却这个,今儿确实又得了旁的消息。”
敛秋闻言不解,看向拂冬。拂冬忙道,“半月后是皇后娘娘的寿辰,皇后与圣上在宫里办了赏花宴,下帖子到咱们府上,请姑娘们进宫去赴宴。”
敛秋闻言讶然,“这是好事,可要比二位老爷带回来的礼物好的忒多,不过姑娘如今倒该筹谋进宫时预备什么贺礼了。”
“这正是我愁的地方,”趁着拂冬为她拆发鬓,薛绛姝惬在酸梨木雕菡萏纹样的贵妃椅弯里,将娥眉皱成一团,长叹道,“宫外再新鲜贵重的贺礼,皇后娘娘皆是见过的,送了无趣,若是我在宫外挑的寻常玩意儿、或是拿自己绣的屏风做贺礼,这些也必定先被那些贵人们盘算过,我再送,便是既不出彩还落人口舌。这倒是难题了。”
拂冬笑道,“姑娘是县君,一举一动皆有许多眼睛盯着,就连送的礼也势必要遭人点评的。不过,”她停顿一瞬,忽然想起了什么,忙摞下手中木梳,抚掌道,“姑娘的画好,字也写的好,不如,姑娘便作一幅画送给皇后娘娘做贺礼罢?”
敛秋闻言倒先摇头,“京中才女众多,除了姑娘,旁人也会,也是一样不出彩的。不如…”
她才要出招,忽见薛绛姝起身,青丝拂落,连带着拂冬手中的黄杨木梳也被刮落到椅子后头,她抚掌笑道,“我倒有了主意,拂冬姐姐,这主意倒多谢你提了醒儿。”
拂冬闻言挑眉,“听姑娘这话,敢情儿是要作画了不成?姑娘打算画什么?”
“画什么,我还得细细斟酌,左右还有半月,这倒不急,”薛绛姝笑道,“未到那一日,可不能外传,府中的姑娘若是问起,你们只当不知道。”
拂冬敛秋忙应,一时倒不再提此事,从偶从服侍着薛绛姝更衣歇息,仿佛果真不知一般,哑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