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鸿禧回神,正斟酌着借口,先前只顾着检验王公子尸体的一人起身与他照面,登时松了面上笑意。
见傅鸿禧未曾有表明真实身份的心思,连忙附于知府耳畔细说几句。惊的知府眼眶微睁,连忙上前迎住傅鸿禧,才要堆笑,已先被傅鸿禧拦下,暗语道,“大人当下做要紧的,还是为王家做主此事。等仵作为王公子验尸后,也好早些请他入土为安。”
知府闻言颔首,反问他道,“足下有何高见?”
傅鸿禧道,“无论是失手还是蓄意,梨花姑娘都是罪犯,这一点无可厚非。不过,既然梨花姑娘还有言指廖姑娘,大人不妨听她所言,也免得污了廖姑娘的名声。”
知府闻言颔首,待听老班主诉了廖媛媛当下的情势,知府又皱眉,沉吟道,“纵有此意,方才仵作也已查明,这杆枪并无差错,也无法断定此事与廖姑娘有何干系。终究是这梨花自己的手上沾血,廖姑娘倒是个局外人。”
言罢就要命差役定罪押人,仵作忽然起身,端了一盘翠玉豆糕过来,低声道,“大人,这糕点里有剧毒。”
场下众人惊诧,王家老爷夫人闻声愈撕心裂肺,几乎是要将廖家班诸位尽数咬死,方解心头之恨。
只得等差役将他二人拖走安抚,知府方才皱眉问道,“王家公子毙命前,可用过这盘糕点。”
仵作摇头,“未曾,他的指甲缝里虽有糕点渣子,不过尸身内并无中毒的迹象,应当未曾入口。”
此桩案件里添了毒药,涉及的嫌人便愈发复杂,知府大人连忙转头去问梨花。已见梨花头摇的似拨浪鼓,反驳的神情不似伪作,另一畔又有王家下人证明这糕点是廖媛媛送过来的,知府皱眉,当即下令请廖媛媛出来对峙。
因哑了喉咙不必上场,如今她已卸下妆容,收拾的干净利落。与那位尚未来得及换妆的小青姑娘一同挑帘子出来,见当下情势,二人登时白了面色,踉踉跄跄上前,几乎昏厥。
好歹有下人扶着方才稳住身形,上前跪拜,直拿手比划着。小青已然涕泪连连,不知者还当死了的是她亲眷,方才使她伤心至此。
薛绛姝暗自惊愕,转瞬又想起这小青在台上唱戏时勾着王公子的眼神,心下登时了然。
听知府客气道,“这廖姑娘可是廖家班的一把好嗓子,如今至此,未免可惜。”转瞬指着那碟糕点问道,“这豆糕可是廖姑娘所赠?”
廖媛媛连连摇头,老班主更是替她道,“媛媛最厌绿豆糕,往日里连瞧都不瞧一眼,如何会接手它呢。”
“不喜食,未必不会接手转送。”知府皱眉,负手沉吟时,眸光触及廖媛媛与小青二人立于一处时,发觉二人除却样貌,身量动作竟似一个模子雕刻出一般,毫无半点差别。
心下疑惑间,嘴上便反问道,“这糕点是何时送至王公子的?你们确定是廖姑娘所赠?”
当了多年父母官,身上自然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此番诘问竟是唬住先头那几个气焰嚣张的王家小厮。那时候送糕点的女子是着青衣打扮,依着他们记着的惯例,着此妆容戏服,又一言不发的便只能是哑了喉咙的廖媛媛,如今听知府一问,又见二人立于一处不差分毫,他们倒也分辨不出来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只得犹豫着来回指认,半晌没能咬出个所以然。。
夜风卷着河畔的潮意拂过场中众人,未曾散净的血腥味悠悠入鼻,薛绛姝凝眉,开口问道,“你们方才指责是廖姑娘所为,想来是看她的衣衫打扮,或是见她不语,如今廖姑娘的喉咙又出了差池,方才草草认定。既如此,便是谁人也未曾确定送糕点的是谁了。”
语意引得知府去打量她,才要斥责,见傅鸿禧跨近一步与她颔首,当时认定他二人关系匪浅,如今倒也来不及恼她方才所言,反问道,“姑娘的意思?”
薛绛姝道,“不知这盘糕点是何时送给王公子的,廖姑娘又是何时倒的嗓子?”
王家下人忙道,“到底什么时辰小人倒是不知,不过这糕点送过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台上便开始唱了。这小人记得清楚。”
话音方落,廖老班主摇了摇头,喟叹道,“这便不是了,那时候,媛媛正在老朽的身侧,又如何能够分身去送糕点?”
老人家身侧的徒弟亦附和道,“的确如此,那时候廖姐姐才喝了一盏茶,而后喉中唱不出声来,廖姐姐当时伤心看,便一直跟着师傅来着。”
王家老爷闻言颤颤巍巍上前,指着小青道,“既如此,那便不是廖媛媛,也应当是…也应当是这个小青了!”
小青大惊失色,当即跪倒反驳,连声喊冤。王老爷怒极,厉声道,“这个也喊冤,那个也喊冤,人人冤枉,那我儿,便是枉死了?官差老爷,以草民看,倒不如将廖家班的人尽数拿入大牢,挨个儿上刑审讯便可知到底是谁人害我儿性命了!”
他恼怒至此,更不提王夫人在一旁哭天喊地,闹嚷声传出几条街去,隔着桃花河便知这对面到底发生何事。吵的知府大人头疼,连忙示意官差将二人好生带下去安抚,转头问起那学徒,“你方才说什么,廖姑娘今日是因喝了一盏茶才成了哑人?”
那学徒应道,“回大人,廖姐姐每逢上台前都有喝一盏温茶的习惯,回回都是,只有今日出了差错。”
知府颔首,又问道,“那这杯茶,是否曾经过谁人之手?”
学徒忙道,“是小青姐姐,当时小人们赶到时,房里只有廖姐姐与小青姐姐,总不能…总不能是廖姐姐自己害自己罢。”
廖媛媛闻言亦颔首,如今她不能言语,只得指着小青呜咽,连老班主也跟着附和道,“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当时台前看客皆在,媛媛不能上台,便只得叫小青代她上场,便未来得及追究。”
所有的矛头尽数指责小青,众人皱眉,已见她面色苍白,冷汗涔涔,抓着廖媛媛的手求道,“那盏茶虽是奴倒给廖姐姐的,但并非奴在其中做手脚,我可是当着廖姐姐的面儿倒的茶水,又何时有做手脚的功夫。姐姐,你不也是亲眼瞧见的么。”转瞬又指责梨花,言刺杀王公子的只梨花一人,与旁人毫无干系。
心中急切时,手上的动作便也不停歇,拉扯着廖媛媛身形不稳,眉眼间卷着丝丝胆怯之意,衬着官差架开小青时,连忙躲于老班主身后,似乎是怕极。
薛绛姝又皱眉,当下的情势极有意思,梨花指责廖媛媛,廖媛媛又有人指正是被小青构陷,小青又急急喊冤,似极了连环套,人人皆有罪,却是除了梨花,谁人的罪证皆立不住。
仿佛又看了一场戏一般,叫看客无可奈何。
心下思忖时,宋枕寒轻拂着她的手臂,示意她瞧梨花的神色。凝眉望过去时,正见梨花垂头窝于那一处,已然没有最初始指正廖媛媛时的那番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又将方才所有的动作尽数收于心底细细盘算,仍旧不解,回眸质疑间,却听傅鸿禧道,“廖姑娘有老班主与班内旁人作证,自是摆脱茶水与糕点的嫌疑,梨花姑娘无论是有意还是失手,皆是罪犯。至于方才她指责廖姑娘换了她花枪的缘由,更是无稽之谈。至于小青姑娘,所谓空穴来风,大人不妨重新审问小青姑娘,便可知此事的真伪了。”
言罢惊的薛绛姝回眸,见他神色却是漫不经心,仿佛此事涉及的人命并无要紧,是素日里未曾有过的架势。
登时皱眉,转瞬心下又似乎明白他的用意,默然不语。
果然见知府摸着胡须颔首,下令官差上前捉拿梨花与小青,称今日命案她二人皆有嫌隙,带回牢中继续审讯。又安抚王家老两口,称若查明真相,必定按大周律法问斩罪犯。
话音未落,梨花忽然挣扎着官差枷锁,高喝道,“奴什么都说!是小青!一切尽数由小青指使!”
注:空穴来风现在的词意有两种,文中用的是原意,有了洞穴才有风进来语出宋玉风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