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不幸,方至如今,老朽也是咎由自取。”老班主长叹,“终究是老朽管教无方了。”
谢过傅鸿禧,廖媛媛也被薛绛姝扶着起身,奔过来扶持祖父,又来道谢。
此番行云流水般的行动间她的手指划过薛绛姝的手腕儿时如磨砂纸,惊的她神色讶然,侧眸上前时,脚下堪堪绊住一枚荷包,俯身拣起,但见那荷包绣工精致,其上纹样为“鸳鸯戏水”,登知晓这是廖媛媛的物件儿,连忙上前递给她。
却见廖媛媛登时变了脸色,先是抬手去摸袖口,见果真是自己的,方才福身接过,连连道谢。
这一接荷包时,她的指腹便尽数暴露于薛绛姝的眼前,指骨如玉,其上细肉白嫩如雪,只右手五处指尖上似乎是被污物灼伤,最上层的细皮子绽开花纹,露出里头的新鲜指腹,其畔伤痕累累,仿佛是被火灼开、触目惊心。
薛绛姝不免得又凝眉,惊愕的功夫廖媛媛已将手指收回,复又扶着廖老班主与二人道谢。
这方才回过神来,微笑道,“如今王夫人还在寺中,老人家不如先去厢房歇息,等晚些时候再上香求愿,也应当不算耽搁。”
廖老班主颤颤巍巍拱手,喟叹道,“多谢二位仗义执言,今日终究是老朽欠二位的情分,等他日若有机会必定相报。”三番拜谢后,恰逢寺中僧人前来,迎廖氏祖孙先行离去。
傅鸿禧负手喟叹,“古稀之年家破人亡,实属不幸。”侧身招呼薛绛姝道,“姑娘若有兴致,倒不如去旁处逛逛。”
薛绛姝颔首,又结伴离寺。
从寺中出来的这个时辰,已有许多香客顺着另一条路攀爬,浅翠芳菲里人头攒动,仿佛大半个苏州城的百姓尽数前来还愿。
扶着栏杆打量半晌,薛绛姝回眸笑道,“去年慧明大师在宝华寺办法会时,我也未曾见过这阵势,此处却是独特风景了。”
傅鸿禧回道,“有人信,祈愿成真后自然是来还愿的,日日如此,不分时节。”等二人从官道下来时,街畔已有几处百姓架了摊子,铁锅里烟雾缭绕,汉子拿着锅铲徐徐舀着锅里的汤水,随着他的妇人立在一旁的木架子前细细揉捏着,似乎是在包着馄钝。
架子下头的柴火烧的旺,铁锅里的水雾随风盈盈袅袅地往旁处飘去,直勾的薛绛姝动了心思,在京城时她又从未见过这种摊子,心下好奇时,便忍不住多打量几眼,颇有些走不动路的架势。
将她面上神色尽收眼底,傅鸿禧暗自失笑,开口引她,“此处的馄钝摊子味道极佳,是品尝小食的好去处,若是姑娘有兴致,倒不妨来尝尝,只当图个新鲜劲儿。”
薛绛姝一愣,正迟疑着是否婉拒,腹中忽然传来一声低鸣,竟是断了她拒绝的后路。这才想起昨日晚膳用的早,今日晨起时心下急切,只在客栈用了几块糕点便舟车劳顿地来到此处,折腾半日,也委实会腹空、哀鸣不止。
再抬眼看身侧那人笑容晏晏,那唇角的笑意勾勒入眼,勾的她心下微动,顺势颔首道,“也好。”
走近摊子时,那包着馄钝的老板娘连忙拍去手上的面粉,上前张罗着,“贵人们共几位?”
二人寻了一张干净的桌子落座,得薛绛姝的吩咐,拂冬与跟着驾车的薛家下人又坐了一桌,按着人数各自要了肉馅素馅的馄钝,老板娘笑的眯缝了眼,直催着自家男人动手快些,又先给倒上一壶茶来。
这摊子里用的碗杯皆是粗瓷,碗沿儿青白,其间于碗底泛着若有似无的暗点,处于薛绛姝手畔的这只茶盏上,竟是还有一处缺口,摔破了如今竟还接着用。
见她皱眉,傅鸿禧将自己的那杯斟了半杯粗茶推给她,拿过那杯口残缺的又斟上,只作自用。
薛绛姝微愣,垂眸瞧杯中之物,登时又有蹙眉的架势。
说是茶,倒不如称之为白水,煮水时往里头加了些碎茶末子,晃悠几回,便成了此处用膳前的汤水。
如何能入口。
她却不知,只如此一壶叫她瞧不上的茶水,于贫苦人家而言,却已是甘露,纵然过路时口渴难耐,也未必舍得去花铜板饮的。
不动声色地推开茶盏,她四下打量着风景,微笑道,“我倒是头一回来此处,瞧着什么都新鲜。在此处摆摊,从寺中回来的香客们也可在此处用膳,想来生意是不错的。”
端起茶盏润了喉咙,傅鸿禧顺从她道,“这摊子从早架到晚,来来回回无数行人,总有似你我一般前来品尝的。用料与作工不必讲究,只是起早贪黑,有些累罢了。”
薛绛姝讶然,“大人从前是此处的旧客?”
傅鸿禧摇头,回她道,“我幼时在苏州长大,淘气时在城中各处走动,便时常混迹于街畔小摊里,各色小食我都用过,故而熟稔。前几年过年不值班时回苏州,便在城内城外四处玩赏,每回从寒山寺回来时都会在这摊子前用上一碗馄饨,只当追寻幼时旧事罢了。不过,一年仅一次,我能记住这摊子,摊主是记不住我这位游客。”
解释时是故意引薛绛姝失笑的腔调,见她闻言唇角勾了笑意,他忽然心情大好,顺势与她闲聊着幼时的趣事,惹得薛绛姝连连要吐,竟是难得地在外人面前如此欢快。
恰逢摊主夫妇为他二人这一桌先上了两碗馄饨,傅鸿禧将筷子推给她,安抚道,“他家的馄饨馅儿与汤汁极鲜灵,小心烫嘴。”
递筷子时,手指不免得碰于一处,袅袅热气从碗中直扑她的面门,面颊上仿佛添了红晕来,竟是蔓延至耳垂,灼得她忙垂了眼,将心思尽数投入到碗中小食。
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只浅尝,入口便是一溜儿滚汤,灼得她舌尖生疼,手上动作登时停顿。
傅鸿禧见状暗自失笑,不动声色地推了推她的杯盏,示意她先用茶缓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