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倔了性子,执意忍着不喝那茶,等舌尖习惯了热意,继续小心地吃着馄饨,而后颔首笑道,“大人诚不欺我。”
见她用的好,傅鸿禧倒也不拦,兀自吃着自己碗中馄饨,偶尔抬眼时见她面色红润,犹如泡了温泉一般,又忍不住笑,旋即怕她恼怒,赶紧垂眸,只作未曾发觉。
她到底是腹空,这馄饨又煮的香甜,一时间只顾着低头吃碗中馄饨,等用下多半碗时方才舍得轻拭唇角,微笑道,“若是寒冬里用上一碗暖身子,要比当下更讨人喜欢。”
头顶上曦轮灼灼,碗中热气扑面,彼时她的额角香汗淋漓,些许鬓角碎发濡湿着贴于面颊两侧,傅鸿禧瞧着别扭,忍着去替她整理的心思,错开语意,“冬至或是除夕时,从外地赶来听寒山钟鸣的香客大多会在光临此处,那时候生意最好。可惜当下正是暑季,姑娘是赶不上了。倘若姑娘除夕时来寒山寺游玩,便可见更多新异之处,要比当下更有意思。”
薛绛姝挑眉,“来苏州城一趟,又听大人所言,我倒觉得自己从前果真是孤陋寡闻了。可惜此行多有耽搁,未曾将成没成外各处走遍,他日若有机会,必定再来探寻。”
傅鸿禧失笑,摞下手中碗筷,“大周南北各地各领风骚,倒不只苏州。可惜在下此行有公务缠身,若日后再有幸与姑娘偶遇,必定尽地主之谊。”
引她面色微迟,耳下红晕只增不浅,登时意识到自己方才所言又操之过急,连忙垂眸,斟酌笑道,“姑娘若是喜欢,还可再要一碗。”
未听她答言,不免得抬眼探寻,却见她眸光垂落于指尖,紧锁娥眉,不知到底盘算什么。
傅鸿禧凝眉,轻声追问道,“怎么了?”
却是仍是垂眸不语。良久,薛绛姝忽然松了手指,瓷勺落于碗沿上,碰出一声清脆的响意。再抬眼时,眸中忧色重重,迟疑道,“我忽然想起方才之事。大人先前说过,廖姑娘是老班主的孙女,在班子里的地位也是养尊处优的罢?”
见傅鸿禧颔首,连忙将方才瞧见廖媛媛手指上的差池细细说明,缓声质疑,“廖姑娘唱文戏,在班子中又不必干重活,想来身上各处皆是保养得体的,可她的指尖却仿佛被火灼烧一般,实在突兀,倒像是碰了何种不洁之物。”话到口畔,脑中忽然想起那日桃花河畔的案子,将前前后后的结论过上一遍后,登时大惊,“莫非…”
引的他凝眉,不解追问,“你发觉了什么?”
心中起疑时,便如同平静水面被石子激起千层浪,波涛汹涌,好容易平静下来时娥眉已深蹙成团,“徒手触碰砒霜时纵然不致命,也必定会伤及肌肤,便似极了廖姑娘手上的灼伤。那日小青姑娘便指认廖姑娘,只可惜到最后死无对证,廖姑娘也矢口否认自己沾手。不过,倘若那砒霜从初始起便由廖姑娘接手,往糕点中下毒、害小青姑娘毁容、又藏入她的妆奁中…方才于手上留下伤痕,此事是否还有隐情?这也就是小青姑娘临终也不肯承认的缘由了。”
傅鸿禧闻言神色微滞,思忖良久,皱眉道,“小青姑娘在衙门对峙时也说过那糕点是廖姑娘请她去买的,如今再听你此番猜疑,若这一切皆为廖媛媛谋划,再由小青背锅,倒也有理。此事结案的缘由是因小青自尽,她自己默认了罪行,更有无数人证,周大人心中虽疑,念如今死无对证,便只得作罢。不过,你方才所言合情合理,若再深究,便可见分晓。”
言罢又弯了眉眼,低声笑道,“姑娘眼光独特,总能发觉旁人忽略之处。倘若入朝为官差,我这个官职必定是姑娘的囊中之物,实无在下的立足之地。”
薛绛姝哂笑,“方才所言尽数是我心中所疑,未有实证,便不可当真,大人谬赞了。”略略停顿,又道,“此事牵扯数人,若小青姑娘当真含冤而死,势必要为她反冤。只不过,可怜的人终究只廖老班主一个。惨失爱徒、班子名声尽毁,若是廖媛媛再有差错,我只怕老人家经受不住。”
傅鸿禧颔首,极为赞同,“委实。不过若周大人当真继续追查,涉及廖老班主,他也会好生安排的。老人家年事已高,必当善待,姑娘放心便是。”
薛绛姝勾唇,“那便劳烦大人了。”知他与苏州知府官差有些关系,她倒放心,眼见当下客流涌至,左右的桌椅尽数坐满了客,二人连忙收回语意,再不提此事。
等拂冬等人亦吃完上前伺候,傅鸿禧付了碎银子,方又笑道,“有幸于此处见故人,应当尽地主之谊。只是此处比不上姑娘往日所用,见笑了。”
薛绛姝微愣,却是不愿欠他的人情。拂冬却是痛快,见傅鸿禧付了钱,索性又将手中银钱收回荷包里,福身道谢。
她无法,也知不过一两银子,推来推去未免伤人情面,只得笑道,“承蒙大人心意,前些时日又蒙大人费心照顾,便已是幸事。等回了京城,若有幸再见,必定还礼。大人如今公务在身,我不便打扰,当下先告辞了。”
言罢福身,等扶着拂冬上了马车,挑帘见傅鸿禧仍旧拱手礼让,见她露面又勾唇,不免得回笑颔首,方才吩咐车夫启程。
这一段土路崎岖不平,行走时车身微晃,连带着身形与她耳畔的珠翠亦随其悠悠晃动,却是未曾见她如往日一般蹙眉,唇角含着的笑意未曾消减半分,仿佛天降喜事一般,竟是难得地叫她无缘无故地欢喜了许久,任由拂冬在旁打岔,亦未曾正色。
拂冬不由得捏紧荷包,登时后悔方才为何不快些去付钱,倒叫那外男占了便宜。
等回了客栈时,宋枕寒似乎才起身,只披了一件儿外衫坐于桌前喝茶,正等着小二去要水。
薛绛姝惊愕,见楼下招呼声此起彼伏,方才回过神,讶然道,“日上三竿,姐姐何时有了贪睡的习惯了。”
宋枕寒倒也不理,掩面打了个哈欠,见下人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先去净面漱口,方才回嘴,“若非当下醒了,我也不知你去一趟寒山寺竟耽搁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先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