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四下轻拂,便不知是从哪家墙内飘出来几缕金桂,甜香染双鬓,言君抬手替她拿去,微笑道,“不说我了,只瞧瞧你。原先你还是个只爱放纸鸢的小姑娘,多年未见,二姑娘也长大了。韫欢姐姐如今还好么?”
薛绛姝忙颔首,“自然好,前几日姐姐回府,还与我念叨起旧年往事。这一晃数年,如今长姐的孩子也似我初见姐姐时那般年纪,一辈换一辈。如今连阿词妹妹也长大了。”
言君笑道,“那便最好,我如今虽身处此地,午夜梦回时也总会念起旧人。终究曾经一处顽过,韫欢姐姐从前更对我有所照拂,如今我只盼着众人都好便可。”停顿一瞬,拍了拍她的手,“无论如何,今日多谢你。”
“既是旧识,姐姐又何必与我计较这些,”薛绛姝长吁一口气,“同在京城,从前我不知姐姐的去处倒也罢了,如今既是知晓,岂有不管的道理。姐姐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我虽没有能耐,却还是可以相帮姐姐的。”
却见言君摇头,喟叹道,“这种傻话日后还是少说的好。言府败落,我与阿词虽有幸逃命,却也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的身份本就惹人注目,若你与我姐妹二人私交甚密,叫有心之人发觉我与阿词的真实身份。我二人是弱女子,事情又过去那么久,圣上未必会再怪罪。你却不同,与罪臣之女有私交,若是叫有心之人传入圣上的耳中,这矛头便直指薛府,到那时,便又是一桩祸事。”
抬手替她理了理广袖,强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必担心我们。这么些年我与阿词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倒也算安稳。今日遇见董嘉枔算倒霉,往后我二人再小心些便无事了。”侧眸时瞧见傅鸿禧仍立于不远处等候,她心下恍然,推她道,“再遇已算幸事,过了今日,二姑娘只当不认识我,各自相安罢了。”
彼时敛秋拂冬已是将摊子收拾好,薛绛姝回眸,见言词亦是较比寻常姑娘瘦弱些,心下不忍,忙道,“姐姐近日带出来的绣品,尽数卖给我罢。”
言君闻言一愣,正要婉拒,却见薛绛姝已是吩咐敛秋掏银钱给言词,将那一摊的手绢香囊尽数收了,“左右是要卖出去的,那姐姐今日只当是遇见我这个大主顾,早些卖出去,也好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得出摊不是。”
她只得放手,轻叹道,“何必如此,我知道你的心思。只不过…”
“姐姐猜错了。”薛绛姝莞尔,知她好脸面,忙措词,“姐姐的绣工精妙,从前在圈子里便是数一数二的,我心下喜欢,只当买回去描摹学样儿。这东西是我与残照姑娘买的,可不是姐姐。从明日起,我便再不认识姐姐,只是主顾罢了。”
娥眉轻挑,语意唬人,引的言君失笑,知她的心意,如今也不好反驳,只得福身道,“那我便再谢你了。快些走罢,我与阿词这就撤摊子回去了。若日后再有幸相见,残照恭候县君前来捧场。”
薛绛姝心下轻叹,恭敬回礼,“姐姐兀自珍重。”
等终是送走了言君二人,回眸见傅鸿禧尚候于不远处,心中的浅淡恼意登时风消云散,微笑道,“今日多谢大人出手相助了。”
傅鸿禧摆手,“路见不平,本该出手,这本是在下的职责。”垂眸见她的裙摆是哪个泥痕明晃,虽知她应当并未伤着,却仍不放心,又再三询问,“姑娘当真未曾伤到何处?”
见她摇头,方才彻底放下心,嘴上却已斥道,“方才有在下拦着,董嘉枔也伤不着那二位姑娘,你本不需上前的。”
薛绛姝失笑,“不往前冲,怎可留下证据,往后的戏也就没法儿唱了。”
见傅鸿禧不解凝眉,她轻叹一声,徐徐道,“董嘉枔今日的所作所为,虽与尚书大人无关,却终究是家中娇惯出来的。多言本招毁,他既是说错了话,便怨不得因此得教训了。”
说这话时,长而软的眼睑轻巧扇动着,半遮半掩她眸中狡黠的笑意。却看的傅鸿禧勾唇,知她是又有了主意,开口问道,“可需在下做什么?”
薛绛姝微微凝眉,暗自思忖了一阵儿,忽然颔首,“若要教训的狠些,大抵当真需大人相助。”
傅鸿禧闻言挑眉,忙问,“若有需在下出手之处,姑娘但说无妨。”
薛绛姝勾唇,却先解下腰间的明玉环佩递给他,“银钱不足以回报大人的恩情。这环佩是我日常戴的,如今暂请大人收下,日后虽未必有用处,却也可算作信物。”
等傅鸿禧小心收下,她方又道,“董公子如今身上有伤,想来是不敢回府,还请大人这几日留神盯着他些。还有方才那位姐姐,这董嘉枔形式荒唐,他若是相中了人,便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势必不会放过。那残照姐姐靠卖绣品为生,必定日日抛头露面,今日有大人相护,他方才未得逞,我只怕日后…”
“我明白你的意思,”傅鸿禧颔首,安抚道,“我会尽力而为,你放心便是。除却此处,再无需我做什么了么?”
她摇了摇头,“只这些,还需我再谢过大人。至于董公子,我心里的打算也不过是学堂幼子之间的玩闹。心思虽好,未必用的上,若耽搁大人执公务,大人无需放在心上,只当我未曾提过。”
傅鸿禧闻言微怔,旋即忙将那环佩好生收于怀中,笃定道,“你放心罢,必定不会。今日之事在下谨记,若有需在下出手之处,你只管派人告知我,或者告知宋兄,宋兄知晓,我便知晓了。”
“那便多谢大人。”薛绛姝福身,“今日重重劳烦大人,我必定宴请大人以表谢意。此等恩情,我必定铭记于心。”
傅鸿禧忙摆手,勾唇笑道,“姑娘外道了,在下与姑娘虽未必相熟,却也算是半个朋友。姑娘若有事劳烦在下,在下只觉欢喜。”见她闻言面色微惊,方料自己所言唐突,忙错开语意,“那董嘉枔只怕是要记着你了,晚些时候,在下亲自护送姑娘回府,免得再有人惊扰。”
言罢心中暗提了一口气,只怕她又一口回绝。却不料薛绛姝闻言竟挑眉,微笑道,“也好,那便劳烦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