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一瞬,她又想起方才所见之景。衬着韫欢心不在焉地抚着小腹时,冷不丁问道,“姐姐自有孕害喜后,夜里睡的不稳,姐婿可能多费心照拂些?”
言罢明显见韫欢闻言愣神,好半晌方才理好心绪,颔首道,“自然有。源郎在外忙公务,白日里不在府上。只得等用晚膳时才回府,不过已是极好了。”
薛绛姝面色不动,质疑道,“长姐每日夜里醒过几回,姐婿也知晓?”
蕴欢颔首,扶着腰又归座,方才续言,“他自然是尽心知晓的,自我有孕后他虽忙碌,却是知我身子不爽快,倒极用心。有他与浩儿陪着,我的身子自然是无碍的。”
回眸见薛绛姝略微冷着面色,不似寻常关怀,她不由得抬眼望向侍书。见侍书兀自颔首使了眼色,登时恍然。徐徐安抚道,“你不必过于忧心。我与源郎相敬如宾多年,情分自是最好不过的,知我如今又有身孕,源郎极欢喜,做起事来也更上心些。如今后院有婆婆与你姐婿帮衬,浩儿有他伯父管教,其实我是摊了好大的清闲。女子有孕时人人如此,我怀着浩儿时你还小,自是不知那时候我又受了多少苦,与如今比起来只多不少,早便习以为常了。”
言罢微顿,见她仍有蹙眉之态,韫欢抬手示意她打量小腹,安抚道,“前些时日闹头疼是因受了风,如今已养的大好了。方才你也听清大夫所言,当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非得刨根问底,难道你知道的多了便可替我受苦不成。如今既是平安无事,你只管安心罢。”
她有孕后房中不可焚香料,只得下人摘几枝尚未谢的丹桂插在美人觚中熏屋子,如今正有几缕花瓣轻巧落上桌案。韫欢抬手拢过,轻叹道,“不必忧心,回去母亲若是问起,也只说好,不必记挂我。等我诞下这一胎,便万事皆宜了。”
知她不愿提起,一再地说着李儒源的好处,薛绛姝只听着心疼,心下暗自长叹,颔首道,“母亲那边儿我自会安抚,只是你自己。我与母亲皆不在你身边儿,只得侍书与舞墨多精心照拂着你些。若是你身子不爽快,只管派人回家去寻我,我会过来陪你。”
“小小年纪何必记挂这些事,”蕴欢闻言失笑,连连颔首,“你只管陪着父母亲便可。父母与祖母如今年纪大了,我无法承欢膝下,只得你多费心些,如今到底你是做姐姐的,不可再叫母亲分心。”
又好生嘱托了一阵儿,蕴欢的眉眼间缠上丝丝倦意,喟叹道,“罢了,如今也别赖在我这里。母亲还在席间,你离席过久终是不好,快些回去陪母亲罢。等我歇上一会儿也得回去,那时候再谈。如今且去罢。”
知她困怠,薛绛姝也不敢耽搁她养神,忙起身告辞。叫侍书亲送她出去,至院门口时她方回身道,“姐姐不必送我过去了,我自己便可回席上。至于长姐,她素来逞强,又孝顺,还需姐姐多费心照拂着。”
言罢福身,给侍书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唬的侍书忙矮膝,摇头推辞,“照拂世子夫人是奴婢之责,奴婢必定尽心尽力,二姑娘折煞奴婢了。”
“我知你会尽心,故而我也只信你与舞墨姐姐。”抬手虚扶起她,薛绛姝已是隐隐红了眼眶,长叹道,“合府只你二人是自幼陪着长姐的,长姐身子不爽快姐姐们也是尽心的。只盼你们时时陪着她,别叫她过去逞强,好生将养着才是正理。等她这一胎平安诞下,母亲也可安心。”
“二姑娘安心便是,奴婢谨记。”侍书忙颔首答应,福身送道,“姑娘慢走。”
从主院出来,早已有行走于园中的下人前来引路,却被她一一婉拒,只自己一人徐徐踱步,却不往长寿堂去。
知她是心中揣了事,拂冬只得于身后小心陪着,低声劝道,“倘若大姑娘瞧见您如今这模样,只怕更难安心,何况一会子还要见夫人呢。”
薛绛姝摇了摇头,仿佛未闻她的安抚之语,只问道,“拂冬,若是你会如何?”
拂冬不解,又听她道,“换做是我,又会如何呢?”
拂冬心下暗疑,只得试探道,“依着姑娘的性子,只怕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罢。便似大姑娘一般,大抵是您自小由大姑娘一手照拂大的,许多时候您与大姑娘极相似。”
薛绛姝略微挑眉,又问道,“那长姐又与谁相似呢。”
拂冬忙道,“自然是夫人。”
她闻言仍叹,旋即嗤笑道,“我随了长姐,长姐随了母亲,委实如此。”她忽然回眸,微笑道,“只是许多时候,我终是不及长姐的。”
她所言前言不搭后语,直听的拂冬晕头转向,好容易盘算明白时,却又听她道,“不过只是当下所言,等到那时候大抵我亦是如此。”
秋风骤起,拂过二人的鬓角衣衫,拂冬抬手替她拢好肩上披风,徐徐劝道,“姑娘心中所忧,实恕奴婢无法劝慰您。从前陪着姑娘去寺中上香时,曾听师父有言,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故而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姑娘与奴婢,或是与夫人、大姑娘比较,总是不同的。遇上何事,自然也是大姑娘一种心思,姑娘您又是另一种心思与对策,终无好坏之分,姑娘如今未曾自身经历,又怎知日后会如何。每一日熬下去,谁人又知晓后果如何。奴婢想着,便是如今您去询问大姑娘与夫人,哪怕是老太太,也未必能与您说个明白的罢。”
语意轻柔如盈盈春水,薛绛姝闻言微怔,旋即失笑,倒是因此言将心口的闷意尽扫,摇头喟叹道,“大抵如此罢,到底是我近日忒闲了,方才如此胡思乱想。长姐先前所言不错,许多时候我终究是年幼无知。我与长姐每日所处之地不同,又怎深知她心中所想,只得等到亲身经历时方明了。”
言罢长吁一口气,扶着拂冬的手走上园中小桥,微笑道,“我信长姐,如今只做未闻罢了。”
拂冬心下欢喜,忙颔首附和。
才上几层台阶,忽觉头顶处轻巧地落了阴影,二人抬眼去瞧,正见周昱禛立于桥上,四目相对时,面上尽显惊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