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又怔,自认是闻声后迅疾转着脑子盘算着如何作答。思忖半晌却仍不解其意,只得斟酌道,“属下以为,殿下喜忠心耿耿、为殿下殚精竭虑之辈。”
恒王闻言只作未闻,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良久,方才悠悠念道,“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注一差事能不能做好无妨,只若你忠心耿耿,本王自会善用你。但本王最厌多嘴多舌、妄揣上意之人。先管住自己的嘴,谨言慎行方为正理。”
座间茶点香似海、炉中红炭拢春意。菱窗挡外头凛冽寒风,包间内和煦如春,连他的语意亦温泽如清风拂柳絮春池。
纵是如此,那下属闻言亦觉有寒意卷入衣衫。似乎有蛊虫顺着后脊钻入血肉中,冷汗自额畔染鬓,掌下凉意沁骨。
他被讽的面红耳赤,见屏风后没了动静,俯首垂没肩,不敢再多言。
所幸这功夫并不算长,他只跪了须臾,原先下楼去做差事的那人回来复命。恒王这才抬眼,吩咐他道,“先前为筹谋圣上的寿礼,特地派人从闽州走水路寻一处奇石盆景。算起时日,官船今日应当到了。年关将至,朝中各府若无私运者亦有请官船夹带年货的,按着往年的架势,时常有混乱的时候。荀殷,你去渡口看看进程,若是寿礼到了直接叫人快马送回恒王府,不可有半处闪失。”
他当即松了口气,忙叩首领命,快步离去。听他下了楼,恒王方沉声问道,“信儿,传过去了?”
先前那心腹正是恒王府的另一位长使陈秋,闻言恭谨垂眸,“是,那何大人并非蚩蠢之辈,属下只几句话他便已懂您的意思,答应下去了。”
恒王不可置否,将先前盏中的冷茶悉数泼入痰盂中,把玩着茶盏道,“他虽不蠢,不过在礼部任职了多年,也未曾往上升过官阶。原先薛太傅还是礼部尚书时他在礼部还算是能说得上话,可薛渝升为太子太傅,不仅未提携一把这个昔日部下,反倒举荐尤务冠晋任礼部尚书。是他的办事能力不妥么?薛渝与他共事多年,他自是比旁人更清楚他的秉性。”
陈秋道,“属下听闻尤尚书与永定侯府为姻亲,与薛太傅的私交亦好,依属下看,十有八九是因尤尚书涉足东宫一党,薛太傅方愿提携。薛太傅表面虽保中立之态,不过…众人眼明,想来圣上也是知道的。”
恒王轻笑,不以为然,“薛渝自持清高,却不知如今的朝局走向已与当年不同,明眼人比比皆是。薛家多年风生水起,一是因他虽任太子太傅一职,不过会审时度势,知道何时该避嫌。二则,薛家出的这几个子辈近乎是不错,父皇方多留意。可身居高位每走一步自如履薄冰,若是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了。本王倒不信他还能装聋作哑多久。”
陈秋想了想,出言安抚,“殿下放心,如今已有不少朝臣认定礼部是太子一方的人,倘若礼部出了事,势必要诛连太子。想来薛太傅会有动作,这往后再想抽身势必登天。到时候殿下也要多留些神。”
“话虽如此,薛渝可是只老狐狸,轻易露不出马脚,需时时提防。”恒王叹道,“一个薛家堪比诸多旧贵,可惜不能为本王所用,否则…”
言罢停顿一瞬,他又嘱咐,“除了何劲松那边儿,咱们的人还要紧盯着另一条线儿,早些与宫里的内应交个底儿,到时候见机行事。倘若何劲松临阵出事,咱们的人也好有应对。”
陈秋忙应,“殿下放心,宫里的人自有贵妃娘娘盯着,出不了差错。”
恒王摇头,“不可,此事不可与母妃透露太多。母妃与父皇情谊深重,叫她不顾父皇的安危做事,她未必能下得去手。此事既要保证万无一失,便暂且瞒着母妃,等过后再与告知她,免出纰漏。你寻机遇与那几个内应通个气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用不着他们,不得在母妃面前多嘴。”
“属下明白,”陈秋恭谨颔首,“不过…依属下看,此事有周大人一人及可,应当不必暴露宫里的人。若是叫那几人插手,早晚有一日会被查出,若是引至贵妃娘娘身上,殿下的一番心血岂非白费了。”
“正是怕这心血付之东水,本王方才叫那几人另做打算。”斟了一盏温茶润喉,恒王长吁一口气,凝神道,“那个何劲松狡诈,如今嘴上答应的好,但本王不敢全信他。近些时日,叫人盯死他。若有半分不妥之处,即刻告知本王。”
听陈秋一一答应,停顿半晌,他又吩咐,“年关时候府里备货宴请,叫荀殷也跟着罢。”
陈秋闻言微怔,凝神好一阵儿,忙斟酌道,“殿下明明清楚他是三皇子安插过来的人,为何还如此重用他?”
恒王微笑,不以为然,“用则安心,他既是老三送给本王的一份儿大礼,若是不用,岂非可惜了。叫他插手些无关紧要之事,便是告诉老三也无妨。恒王府日日歌舞升平,父皇是知道的,三皇弟也做不得什么手脚。”
陈秋颔首,思忖片刻却仍心存疑虑,皱眉问道,“殿下所言非虚,不过属下只怕这荀殷接触的过多,对殿下便不利。恒王府人多眼杂,未必似铁桶一般个个嘴严,若是叫他深入其中,三皇子殿下从中作梗,便又成祸害了。”
“那便叫他说,”恒王道,“他既是奉老三之命来恒王府探虚实,必定会见缝插针,于暗中插手。除掉他,老三不会碰壁而归,日后还会有旁人。与其时刻防着外人,不如叫他尝些甜头。他如今蠢的很,掀不起过多的风浪,自有本王压着。长久留之此人,兴许日后还有用。你与于师爷盯着他些,别闹出乱子。”
陈秋拱手,“反其道而行之,殿下英明。属下自会盯紧他,您放心便是。”
注一:出自论语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