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阶上下来，每走一步皆觉如此。见两畔朝臣如今已有抬眼之势，皇后只得暗中回握以示圣上安心，下了大半台阶方才松了口气，才要再走，却不料身侧皇帝脚下忽然一滑，竟是连带着她的手腕儿往台阶下扑过去。

只这回眸的一瞬，两畔众人竟未有一人来得及出手。太子先行缓过神时却已是不及，只得先拦住顺势倾身的皇后，长曳于地的凤袍微拢，未叫她随着皇帝一道儿滚下台阶，却已是凤仪尽失，狼狈矮身于台上，险些扭了脚筋。

这本是尽失颜面之态，不过这功夫无人留意她的情势，众人尽数围于圣上的身前，恒王与三皇子率先将皇帝扶起，龙袍上沾染尘土香灰，头上冕旒更是栽歪于一旁。所幸系于下颚处的龙绦子回扣紧，这一跌未曾将冕旒掷落，东珠贴上额角鬓间，已是狼狈至极。

一朝国君，真龙天子，何时竟落于如此地步。看的四下众人面色大惊，有忧心圣上龙体者紧皱眉头，更有暗自盘算皇帝今日摔倒之暗意，又怕皇帝如今颜面尽失，等过后忆起今日觉丢脸，为保全皇室颜面折在场众人，便是得不偿失。

各自心中暗打盘算时，周昱禛已快步上前，见圣上面色呈死灰之意，沉声吩咐，“起龙撵，送陛下回乾清宫。召太医院众人前去乾清宫侯命。”

李公公忙颔首答应，薛渝与永定侯、端王紧随其后，方将皇帝扶上轿撵。如今余下众臣也不敢有躲避之意，纷纷随轿撵后赶至乾清宫外并肩恭候。张贵妃与恒王、三皇子更是面露忧色，随其行前往乾清宫内侍疾。

如今皇后早已被宫人与四皇子扶起，见状亦要随，却被周昱禛堪堪拦住，沉声嘱咐道，“母后暂且有他事要做。父皇从台阶下摔下来，还有方才上香一事即可便会传遍后宫，若是皇祖母听闻此事身子未必受得住。您如今除却照顾父皇，还需应对皇祖母之责。宫里的风声变的快，今日之事不可大肆宣扬，免得父皇起来恼怒。父皇那一处自有儿臣盯着，后宫之事由母后盯着，先稳住人心，再做旁的打算。”又回眸嘱咐四皇子，轻叹道，“四弟，母后方才亦有受惊，你亲自护送母后回宫去。”

四皇子忙颔首答应，知周昱禛有主意，皇后深明其意，忙回后宫去应对一应事宜，方转去乾清宫侍疾。

将此处余下的宫人尽数打发，召御前大统领段骞安排人守于原处，不得令叫可疑之人接近，回身却见恒王仍立于台阶下，与他拱手道，“皇兄，可还需臣弟做些什么？”

周昱禛略皱眉，“你先前不是与三皇弟一道儿前去乾清宫看父皇的伤势么？如今未走？”

恒王忙道，“臣弟先前是要去，不过转念一想，皇兄方才已派人去请太医院的人尽数为父皇看脉，母妃与三皇弟、众位大臣方才亦同往。有那些得力人盯着，父皇自是无碍。臣弟索性留于此处帮衬皇兄，毕竟父皇跌倒事关重大，臣弟实在不放心，想着若能替父皇与皇兄解忧，在何处皆可。”

说这话时，他面色恭谨，语意笃定，端的一副心怀父兄的忧心如焚之态。周昱禛闻言却暗自冷笑，抿唇打量他半晌，侧身问道，“听二皇弟你的意思，是怀疑父皇方才是被人暗害，方才从台阶上跌落，以扫皇室威严？”

恒王摇了摇头，“臣弟不敢多言，只是忧心父皇的龙体时心中暗疑，方留于此处。”他快步行至周昱禛身侧，长叹咬牙，“皇兄不觉得有疑么？父皇是什么人？一朝之君，行事稳妥如钟，岂是世间旁人能比。不过是来祭祀走台阶罢了，好端端的父皇怎会脚滑摔倒，必定是有因致使。”

略停顿一瞬，见四下御前侍卫离的远，低声问道，“今日父皇祭祀已与往年不同，往年父皇与皇后娘娘、皇兄您各自上香祈福后便可算礼成，为何今日父皇一连叩拜三回，上香三回？这岂非……皇兄可方便告知臣弟，父皇今日行为为何如此古怪，是有什么事么？”

周昱禛闻言凝眸，来回打量起恒王的面容，抿唇不语。华服玉冠拢身，自是将他的鸦发尽数收于脑后，这张似极了张贵妃的面容悉数呈现于众人眼前。如今眉含忧意，狭眸微起，与方才皇帝摔倒时张贵妃之神态如出一辙。

不过这眸子眯的再狠，看似极为恭谨时却不知到底含了多少试探之意，譬如当下，居心便与旁人更有不同。

便是套话，也未免太过明显。

他略停顿一阵儿，蹙眉道，“父皇方才已受惊，更不知从高处衰落，龙体是否有恙。当下最要紧的，难道不是安顿好今日涉及之人，先看父皇的龙体如何么？万事没有父皇的安危更重，余下之事还是等父皇无碍后再做定论，那时也自有父皇定论。”

恒王闻言微怔，旋即连连颔首，附和道，“皇兄所言极是。论起处事，臣弟终究要逊于皇兄，不及皇兄丝毫。此事有皇兄处置，臣弟便可放心，只管等父皇与皇兄便是。”

态度倒极恭谨，于外人眼中，仿佛他极为仰慕尊重兄长，忧心父皇的贤王。看的周昱禛心下微嗤，回身嘱托段骞等人的差事。未等再回身周旋，尤务冠颤颤巍巍地过来叩拜，恭谨道，“臣，有罪。还请太子殿下重责。”

先前因目睹皇帝三次上香尽数折断，他已是被唬的面色苍白，再见皇帝从台阶上跌落，更是觉魂飞魄散，早软了下盘贵趴于香坛旁，半晌不动。还是被段骞发觉后扶起，方才回过神思，连忙上前跪拜请罪。

虽说断香与他并无干系，皇帝方才从台阶上跌倒，十有八九是因心神不宁，未看脚下台阶方至如此。可这祭祀大典是是由礼部筹备，他更是万事亲躬，连设香案亦是他亲力亲为，祭祀大典上出了任何事，礼部皆脱不清干系。何况今日之事过于骇人，若是圣上心中有疾，一怒之下牵连于他，尤府上下百十条人命皆不够连坐陪葬。当下他只得看准太子这条大腿猛抱上去，先行请罪，望太子能够为他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