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皇帝腿上带的伤尚未安好，只得似佛爷一般半靠在软塌上。如今也不叫宫人再搬椅子单独赐坐，只示意薛渝坐上他对面的软塌上。见薛渝踌躇不肯，皇帝失笑，摆手道，“今日除夕，你与朕皆穿着常服，便不必过于拘君臣之礼，只管坐下与朕下几盘棋，旁的一概不论。”

虽有此言，薛渝仍不敢造次。李福安见状顺势搬了把太师椅至塌前，抻脖子笑道，“陛下与薛太傅对弈，可否叫老奴也跟着开开眼？老奴知观棋不语的规矩，只在一旁瞧瞧，必不会出声惊扰陛下与薛太傅。”

皇帝轻笑，拿眼横他，“方才朕自己下棋时你不是在外头立的好好儿的么？这功夫凑什么热闹。”

李福安忙道，“方才陛下沉思，老奴不敢搅扰，拜年去外头听听爆竹声沾个喜气儿，如今在陛下眼前儿开开眼界，也好少糊涂。”

言笑几句，知皇帝与薛渝有事要谈，便端走茶盏笑道，“老奴是个蠢笨的，侍奉陛下多年，若真能学会早便学会了，还是去为圣上烹茶的好。”

“老东西，今日倒油嘴滑舌，”皇帝笑骂，回身与薛道，“罢了，你来帮朕瞧瞧，如今这一子落哪处更好些。”

薛渝忙垂眸去瞧，如今盘上局势分明，只皇帝眼前儿有一处空缺，如今补上，正是和棋。瞧那位置，必不是皇帝当真不知，反是有心拷问他，他暗自思忖半晌，方斟酌道，“若是老臣，便落在那处了。”

皇帝低头一瞧，朗声笑道，“就在自己手畔却未曾察觉，是朕的疏漏。”落上那亦子后又端详半晌，颔首笑道，“是成了和局。朕记得太傅原先棋艺远高于旁人，怎么这一步盘算许久才想到，不该如此。”

薛渝哂笑道，“老臣原先善棋，是因年轻时以此为兴，时常琢磨。等上了年岁后少兴致，便有生疏之处了。还请圣上见谅。”

将先前的棋子分两色拣起，皇帝摇头笑道，“早听朝中众人言你是古板之人，朕以为你只是好苦读，不料你果真如此。朕记得薛夫人才情甚高，便没有闲致与你对弈么？朕也不信你府上的那几个小辈里没有妙人。”

薛渝接棋，“倒不瞒圣上，家中小女倒会棋艺，方才在家中还与老臣对弈一番，也算是乐趣。”

“哦？”皇帝闻言挑眉，侧身换了个姿势靠着软枕，似是君臣闲唠家常一般，只摸着下颚追问道，“若是那离珠，朕必定信，倒是个好的。朕记得，过了明日离珠便值二八，等暑日再过生辰便要及笄了罢？”

冷不丁这一问，却叫薛渝猛然晃了神，怔愣颔首，“正是如此。”

皇帝只做未曾瞧见，摞下一子后端茶盏浅昀，“朕如今还记得她幼时与小五在皇后跟前儿顽笑的模样，这一转眼便长成大姑娘，竟是及笄了。薛卿与尊夫人可有什么打算么？”

薛渝已缓过神来，闻言心下暗疑，只面上装糊涂，“小女如今扔在女学中习书，自是与往日一般。”

皇帝气极反笑，以那茶盏比量他，“朕不过随口问你一句，你怎无实情相告，今日还与朕做朝堂上那一套。”

言罢摞下手中物件儿，又正色道，“朕听闻薛家的这几个小辈儿里只你长女如今嫁做人妇，余下的子嗣中便是薛侍郎亦未曾定亲，如今连离珠也快及笄，薛老太君与薛夫人便不急么？”

见又提及薛怀峰，薛渝不由得敛眉。顺着皇帝的意思继续周旋，只长叹道，“老臣也正为此事急呢，若按着岁数，犬子早该娶妻，老臣也合该早日做祖父，在家中含饴弄孙了。可惜此子不孝，原先以要考取功名为由婉拒了内子，老臣看他争气倒也不急，可惜这一缓便至如今。早知有今日，当初便该早些定下，老臣如今也不必愁了。”

皇帝闻声朗笑，拿眼嗔他，“虽未成家，却已立业。朕听闻薛侍郎可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若这还不孝，你到底要求孩子们如何是好？依朕看，薛侍郎如今颇有你年轻时的风骨，是个好苗子。”

言罢略停顿一瞬，似于不经意间又提，“不过薛卿方才所言不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些定下是好。不止你，连朕，也只一个公主已出嫁，皇子中再无人定下，朕静下心细想时亦觉心急，小五虽小，但端静与离珠却是年纪相仿，她的亲事不可再缓。至于皇子之间…”

言及太子，见皇帝故意停顿，薛渝心下盘算半晌，哂笑道，“端静公主金枝玉叶，圣上理当多费心。至于皇子们，圣上只瞧犬子将近而立尚未稳妥，老臣又怎会不急。所幸自去岁时，家母与内子已为犬子挑选张罗，若能早日定下，想来老臣天命之年便能抱上孙子。终身大事，终不可因急于一时而罔顾一生，自当三番斟酌才是。”

皇帝闻言失笑，倒仿佛是忘了召薛渝入宫是为何事，连棋盘也推至一旁，只问道，“你倒心宽。方才还记着要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如今又替人分辨。除了他，你那侄子与次子年纪亦相仿，便都不急么。”

薛渝苦笑道，“老臣虽急，不过此事急也无用，总要顺其自然。若因一时急切挑花了眼，后悔过晚，还是稳妥些好。老臣以为，子嗣中不必有大出息之辈，只要年节时聚于一处欢声笑语便已是最好，何求旁处？”

见皇帝垂眸缄默，他暗自盘算一番，又作恭谨之态，“是老臣多言了。”

皇帝只垂眸把玩着手上的扳指，眸光透过指缝不知落于何处，只作为闻。缄默良久，忽地轻吁一口气，颔首道，“你所言有理，几代同堂，自是享天伦之乐。自古往今各处皆是如此，这是正理。”

知大抵是要被引入正题，薛渝闻言忙续言，眉眼间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老臣以为，元年初一，一年至尾也只这一日兆头最好，自当聚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