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此人没死!?他怎么也过来了!?他何时出来的!?若非今日青天白日,马志平还真以为自己撞上了鬼!
那个年轻人就躺在轮椅上,羸弱得不像话,仿佛这街上的一阵风就能把他刮倒。十余人披麻戴孝,渐渐围着纪行聚拢,倒有点百鬼夜行的意思。马志平却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嘻嘻笑道,“大吉!高大人果真洪福齐天!这也能安然无恙!”
实则此人已经将双手负在背后,悄悄打出一个手势。
纪行疲惫不堪,瘫在轮椅上连眼皮子也不想抬,“大人可是带了兵要与我火并?”
马志平哈哈大笑,“高大人说的哪里话?在下这就设宴为大人洗洗这一月的晦气!”忽地他脸色一变,对自己儿子怒骂道,“不成器的竖子!高大人明明不曾损伤分毫,你竟然敢背着我私设灵堂做出这等腌臜事!”
可自从他在背后的手势打完之后,他身边的管家就没了踪影,不一会儿五百兵就要被那管家调动过来。
马志平又对纪行一拱手,“苍天有眼!幸高大人无恙,否则在下真不知如何给圣上交代!”
纪行叹一口气。他为了给柳娥强行推到散人境,先是自行承受上品灵石冲刷,经脉受损,又被她那实打实的九品内力反冲,五脏六腑无一不痛,就连说话呼吸都成问题。
头顶太阳正烈,阳光十分刺眼,照的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纪行往轮椅里轻轻缩了缩,轻声道,“怎的日头这样毒,还是冷?”
小怜满眼血丝,替纪行把毯子往上边掖了掖,“公子,还冷吗?”
纪行脸色惨白,浑厚内力被堵在丹田里出不来。可他体内血液却被受损的经脉阻着流通不畅,无法将温热血液及时送往全身。因此他内腑灼热,四肢奇寒,就连他自己也说不上到底是冷还是热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呼吸,过了许久,他看到小怜眼里密如麻的血丝,轻轻笑道,“是不是以为我真死了?”
小怜摇摇头,两只手要是抓在轮椅上,恐怕就要摔下来,她也早成了一副空窍,全凭毅力撑着。
五日前。
丰达荣眼尖,瞧见了那女鬼一般的柳娥,却看到这女子已然满头白发,惊得以为自己撞见了鬼魂。正那时,“女鬼”走近来,将纪行那轻刀丢下来,“给我马”
说罢此女便瘫软下来人事不知。
小怜赶紧弯腰捡起那刀,不知是喜是怕,再也站不起来,抓着丰达荣语无伦次地喊,“他的刀!他的刀!”
丰达荣也是头皮发炸,虽然还站着,却和跪着没区别,身上力气都抽空了。只要那个人还活着,他们这些人哪还会怕马志平伺机报复?登时他也连连点头,“是是是!大人的刀,大人的刀!我去叫弟兄来!”
一伙人连夜上山,找了许久,直到晨时才将三具尸体一般的人送了下来。那时的纪行已经没了半点活着的迹象,掐人中,用针扎,甚至是拿开水烫都死活不动。得亏被他们一同救回来的柳娥醒了。等她来看过纪行,十几人焦急万分。只听她一句,“好高明的龟息之术!”
这时众人才知道自己大人还活着。游笠豫潜跟着纪行一起上去的,那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对于纪行的手段,他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这个年轻人生生弄出来了一个化境高手,这样的怪事,就算他们说与他人听,恐怕也没人会信。
此二人已经是铁了心要跟着纪行了。
直到昨夜夜深,纪行才醒过来。小怜日夜守候,困极了就伏在纪行窗边小憩。纪行醒来后,还是他叫她的。很快众人簇拥过来,细数马志平一一罪状。人多,声音也杂。
他匆匆问过几句,便轻描淡写道,“明日我去问罪。”
白发的柳娥过来,她看他的眼神已经变了。纪行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而且他见过很多,好比伺机反咬的毒蛇。他很明白,自己亲手造了个怪物出来。
当初他问过高寒士。假如有一个人能够飞天遁地,力大无穷,有开山裂石之功,移山填海之能,究竟会如何。高寒士不假思索就给了答案,对大齐来说,绝非一件幸事。因为这样的人没有人能够反制他,翻手间就能屠杀一国。
如今柳娥功力大成,虽然后遗症很明显,但是除了远走江湖的剑圣季夏,已经没人是她对手了。要不是此时她仍然虚弱,纪行身边又围着十几好手,谁也说不准她会不会对纪行出手。
二人对视不止十息。
她没有从他眼里看出来任何惊惧。甚至这个男人就像在看一条小蛇似的,想看她会喷出怎样的毒。二人的交锋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不明所以。但是纪行却实实在在走在鬼门关上,而她因为要顾虑的更多,不比他要好多少。
整个大齐很少有人能看出来纪行真正可怕在何处,季夏或许明白,高寒士或许也明白。柳娥走到了这一步,也能略微感受到一丝了。这个年轻人对任何情况都有绝对的掌控力,不管怎样的死路,都能被他趟出一条活路。
当初他说能一人之下,所言非虚?
皇宫高手密布,就算她如今已入化境,却仍然难以抵挡京城数百龙卫。莫说她了,就连季夏面对三百精兵,也是一场苦苦鏖战。
纪行突然打破了这个沉默,“帮我做一件事,此间事了,你大可学着季夏,天南地北,无人能拦你。”
柳娥轻蔑地看着他,“给你做事?”
纪行道,“能有一个如今的你,就能有另外一个。你可以这么想,我可是一本活着的大乘诀,你我联手,不知道能做成多少事。你说对吧?”
柳娥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豫潜一瘸一拐凑上来,“大人,她?”
纪行咬紧牙关,满头大汗,“成了,不必理会。给我备一盆炭火,冷。”
等到这夜过去,纪行便乘着轮椅,出现在了自己的灵堂之前。
马志平还在滔滔不绝地赞颂纪行的功绩,但是所有人都只当他放屁。就在所有人准备对马志平反唇相讥时,纪行开口了,“马大人在这儿拖这么长时间,是在等什么?方才你身边一位近人悄悄离去,莫非是去搬救兵了?”
马志平那三寸不烂之舌顿时停了下来,良久,此人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清街!”
左右顿时动了起来,好好一个大街,再无一人敢偷看偷听,若发现有人凑在窗户边上,刹那间就有一发羽箭射去!
马志平缓缓朝着纪行走去。武状元知道纪行的功夫,怕出意外,赶紧要拦,“大人!”
马志平却不依不饶,径直走过去,两眼紧盯着纪行,“你要是死了,我还有退路,可你怎么活了的?你怎么能活?”
纪行没有看他,仍旧耷拉着眼,“你就此退去,我既往不咎,还会上奏报你的功。”
马志平哈哈大笑,已然下定决心,“报我的功?你让那些与你爹为敌的大人物怎么想,若是他们知道我成了你的座上宾,我能有好活?年轻人,你醒醒吧!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纪行缩在毯子里,“你真是个聪明人,其实从一开始,我来楚州,就是那些大人物的博弈吧?你是杀也不敢,不杀也不敢。你点头借给我那一百兵,无非是等在下殉职之后你好交差。若是在下没有殉职,你是不是就要帮我殉职?那一百兵恐怕一旦看见在下身陷囫囵,就要反水。”
马志平摇头笑道,“高寒士厉害就算了,怎的他儿子也这样厉害?论起城府来,你倒是不输任何人。”
纪行道,“你等得够久了,弓弩手都备齐了是吧?刀斧手也该到了,以众敌寡围杀在下等人,恐怕还得使上长兵器。以防在下暴起伤人,藤牌兵估计也得来个百八十个护住你才对。马大人,如果我说这些都没用,你会怎么想?”
马志平大笑,“没用?莫非你高何以是个神人?”
此时街上渐渐围来数百卒,果然与纪行说得分毫不差。刀斧手,藤牌兵,远处的弓弩手,都齐活了!顿时街上一片萧杀!
纪行感觉到了,也笑,而后艰难地把目光对准马志平。
马志平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却说不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武状元心里的不安更甚,死命将马志平往后拉,“大人!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马志平虽然没他力气大,只能任由他把自己往后扯,嘴里却硬气道,“我倒要看看他这十几个残兵能玩出什么花样!”
纪行阴噬的目光对准了马志平,“你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复杂了,我根本用不着多少兵马,只要你死了就够了。”
马志平被纪行这狠毒目光吓得两腿一缩,大喊一声,“此子串通山匪,欲谋害本官,速斩此子人头,此人一死,大有封赏!”
奈何他距离纪行太近,远处的弓弩手生怕射偏,因此箭矢迟迟不发。不过那些手持长矛等长兵器的兵卒倒是反应不慢,个个如同虎狼一般涌了上来。纪行虽然有十几人围着护住他,却显得防守太过薄弱。
正在此时,纪行身上毯子滑落,搁在把手上的手指微抬,而后轻敲轮椅。
一朵灿烂剑花从天而降,在一瞬间几乎盖过了天上那轮大日的光芒!奇异且激烈的锐意浮现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心脏像被刺了一剑!
武状元被吓得神魂失守,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刺客!”
只听得“叮”得一声脆响,武状元手里长剑成了两半,两颗大好头颅飞向天空。不一会儿咚咚两声,人头落地。一个鬼影般的白发女子突兀地出现在街头,发丝如群魔乱舞,好比妖人!
原本冲在最前头的兵卒顿时腿软摔到在地,后边的兵卒便踏着前边的人又被绊倒。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发流矢又劲又疾到了那女子眼前,却只见她伸出一掌,屈指虚握,一股人眼能辨的“气”竟然就此生生震碎这箭矢!
纪行嘴角浮起笑意,声音极其微弱,缓缓道,“真气好用吧?”
女子耳力远超当初,自然也是听到了这句话,却不发一言,一个纵身跳上房顶,再无动作。实际上连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原来这就是化境的实力!当年季夏能凭一人力刚三百个六品武夫并且全歼,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若非自己刚入化境不久,真气储量不够,总有一日,她也能独挡数百精兵!
街上鸦雀无声,突然来的“妖怪”惊吓住了所有人。箭射过去都被震碎了,他们过去岂不是也难逃一死?只有一个人在嚎啕大哭,马四方跪在自己老爹头颅之前,又想跑,又想把这颗头安到那尸身上去。
马志平嘴巴一开一合,又吓得马四方往后爬去,直到爬到武状元那断掉的剑尖,才停下来。这个年轻人叫嚣着,怒吼着,命令兵卒拿下纪行,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敢动。任谁都知道楚州的土皇帝今天大势已去,他这个草包儿子哪能使得动这些人?
纪行道,“首恶马志平欺压百姓,勾结山匪,收税不交,今日伏诛,大快人心。”
马四方恶狠狠地看向纪行,手里抓起武状元那断掉的剑尖,往纪行这边猛地冲来。
小怜顿时紧张。纪行摇摇头,“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混混,恶事虽做得多,却全是狐假虎威,伤不着我。”
这时小怜才想起这一茬,放松下来。
马四方涕泗横流,终于冲到了纪行跟前,却怪异喊道,“老子要记住你的模样,做了鬼,第一个就来找你!”
而后他抬起剑尖就要往自己心口扎。
纪行道,“留活口。”
自然有人来做,很快马四方被纪行手下擒住,这下他连自裁都做不到了。纪行抬头,那个白发女子已经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