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纪行刚收到高寒士给他的急书,信上只有一句话:无极办事,大可安心。
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安心不安心结局无非两种,一是瓶儿无事,二是瓶儿遇难。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常无极已经以极其霸道的手段将高瓶儿“要”了回来。大约半月后他才收到消息,正是常无极送到的信,说瓶儿无恙。
常无极的信里说得轻巧,但在京城的暗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纪行现在还不清楚这位常总兵手里到底有着怎样的力量,不过这么快就将瓶儿寻回来,自然不会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等到高瓶儿的亲笔书送来时,纪行才算安了心。
如此时间匆匆,两月已过。楚州地处南方,下雪下得晚。看时令,或许京城那边已经是大雪纷飞了。因为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
此时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就等大年初一那天能吃上好的,穿上新的。纪行这儿也不例外,只是他在置办年货的同时,手上的事一直没丢。
“丰达荣,王达可以收了吧?”纪行匆匆走入他所设总枢。
丰达荣正捧着一大堆案牍,腾出嘴道,“大人,王达这案子已经简单了,只是咱们是不是要等人把年过完再收?”
纪行叹道,“你算算还有几天才过年,七日,先把王达带过来。唐家小妹死的冤,他王达等到大年初一,吃上了热腾腾的元宵,唐家小妹却在地底下冻着呢!不管有无鬼神,不可使人寒心。”
丰达荣笑笑,把案牍放好,“那我这就去办。”
纪行伸出一指,“切记,把家伙事带齐了,莫要让百姓惊慌,以为咱们是胡乱抓人!”
丰达荣道,“大人放心吧,咱们仔仔细细打探了这么久,静远县的百姓都知道王达是个混球。他对他表妹可不像他说的那么好!”
纪行点头,“去吧!”随后他喊了一声,“石太!”
在一个阴暗角落,一个汉子正在呼呼大睡,直到有人将他推醒,他才赶紧跳起来。
纪行道,“楚州有些日子没见到山匪了,近来有百姓说他家鸡被偷了,这是笔录,你去查查。”
石太接过笔录,“是,大人。”
豫潜摆着一张笑脸过来,“大人,这偷鸡摸狗都是小事,你让他去查这个?”
纪行嗓门大得很,“那贼人惊慌下撞断一根一臂粗的细柱,是个会内家功夫的好手,一般人查不了这案。我怀疑有这样身手的,恐怕是当初楚州山匪余孽。功夫起码四品往上走。”
豫潜不再多说。石太恭敬道,“定不负大人所托。”
随后他提刀便走。
纪行道,“抓活的,这些山匪也是不易,偷只鸡就要担上性命,不值当!”
豫潜替石太道,“是!大人!”
这段时间石太的变化极大,整日不是练功就是睡觉。大伙都知道他和高大人之间的猫腻,大家都忙,偏就他啥事不干,不过大伙也都没说什么。今天石太是自从那件事之后,头一回被大人派送任务,大家伙也都觉得这孙子似乎有救了。
石太手里的笔录很详细,他翻看很久,发现笔录里哪里是一只鸡被偷,还有一头耕牛失踪,已经十天了也没寻回来。肆意屠杀耕牛是要抵命的,石太知道这是个大案,也是纪行对他的考验。
初步判断那盗贼并非一人,恐怕有三五个,功夫不会太低,但绝对高不到哪去。因为五品的功夫,在江湖上混个堂主是足够了,干这偷鸡摸狗的事,实在屈才。最多四品,甚至三品,不能再多了。
他办事也有自己的一套,等到晚上,他带了酒,径直到了乌龙山。
乌龙山如今一片荒凉,几个头儿都死了,再无人敢回这地方。因为如今楚州的天,是那位姓高的。当初楚州的那些山匪,只要听到高何以三个字,就会从心底里害怕。但是江湖上从来不缺有义气的人,这种义气可以很小,比如拼死陪酒。义气也可以很大,大到义薄云天。
石太手里的线索只有这么一点,要想查根本无从查起。但是只要是个会武功的,他凭直觉就能知道这些人会聚在哪里。
比如,乌龙山。
此时原本荒凉的乌龙山,竟然真聚了人。六七条汉子正围在一堆篝火前,等着鸡肉烤好。而在不远处,正拴着一头牛。
“既然盛龙老大去了,咱们何不举段老大为主?段老大,今天这肉是你寻来的,咱们就认你了!”一个汉子激动道。
那段老大瞧着真不算个人物,个儿小,短瘦,硬棒,黑得像炭,“盛大当家才去了不到一年,我来做主不妥。再说,今日我等聚于此处,正是为了凭吊盛大当家。各位弟兄,这事,往后推一推吧!”
又一个汉子道,“唉!可惜无酒!”
此时不远处一个黑影缓缓浮现,“无酒?我有,各位请点儿?”
几人围着篝火,惊得差点跳起来。那段老大方才还是一副沉着相,此时只差没拔腿就逃。等他看清了那黑影只有一人时,才小心问道,“只有你一个?”
石太走出来,扔了一坛酒给他们,“没毒,喝吧。”
段老大招招手,示意他们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跟过来。石太道,“不用找了,只有我一个。今日听说你们四处找肉,我来给你们送点酒。”
段老大厉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石太竟然托大走近,而后一屁股坐下开始烤火,“我是个差点丢了命的人。”
众人见他好胆量,他们可都是刀口上添血的硬茬,气势自然不一样,可这汉子竟然旁若无人般一头扎进来。
石太道,“半年前,楚王墓,死了一百四十二口人,都是能打,也能办事的。”
段老大一听楚王墓三字,登时抽出刀就要动手了,“你是高何以的人!?”
石太耷拉的眼皮抬了一点儿,“我要是高何以的人,先砍了你的脑袋去邀功!”
段老大咧嘴一笑,把刀收回去了,“那就是客。”
石太道,“我刚从二虎口过来,因为跟禅虎大当家的日子短,瞧着你们眼生啊。”
段老大一听禅虎二字,汗颜道,“我等都是无名小卒,眼生点正常,不过咱们瞧你也不怎么熟啊。”
石太道,“不说了吗,跟着禅虎日子少。肉烤好了吗?怎么香成这样。”
众人经他提醒,赶紧去看肉。段老大将烤鸡捧来,笑道,“多谢兄弟提醒!咱们只计划了咱们的,一人一只鸡,可没想到今晚会有客来!哈哈!”
石太道,“一人给我匀点儿,我好歹给你们带了酒。”
不用他说,这些人都是假豪爽,一个个争着把肉给他。段老大看石太精神不大好,“这位兄弟,我说你怎的老磕着眼啊?”随后他猥琐一笑,“莫不是那里不行了?”
石太扶着额,“瞎说什么。我是身上有重伤,半年前从楚王墓出来后就这样了。楚王墓啊,你们见过鬼吗?”
众人嬉笑道,“见过,在座的不就都是些色鬼饿鬼吗哈哈!”
石太似乎有些精神恍惚,“那鬼,在风里出现,你以为它打你旁边过去了,睁开眼看,它也真过去了,就是拉了老长的脖子回头来瞧你。那脖子有一丈长。阴兵借道,阴兵借道”
段老大听他说得玄乎,似乎确有其事,“老弟是在说什么?”
石太想起来豫潜给他讲的楚王墓里的怪事,还有他们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听到段老大问他,他摇摇头,“没事,就是想起来墓里边的事了。”
众人一听这话,都有点愣神,“墓里边?莫非兄弟跟着禅虎去过楚王墓?怎么还活着回来了呢?”
石太塞了一块肉放嘴里嚼,“吃肉,喝酒!”
众人也都吃起来,喝过一圈后,石太摇摇头道,“不提也罢!”
段老大斜眼看着他,“兄弟莫非是在胡说八道吧!那墓里边可就只活下来了高何以那几个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况且,盛龙禅虎带去的人,可都是四品往上走的高手,阁下真有四品的功夫?”
石太咧嘴一笑,瞥了眼不远处的一块石头,“看好了。”
随后他站起来,径直走向那石头,向上抛出酒坛子,以他最快的速度抽刀而后一刀斩下。待他还刀入鞘,重新捧起酒坛子时,那块石头已经成了两半。
段老大看得心惊,别人瞧不出来这一刀有几分功力,他还是有这个眼力的。如果让他来的话,拼尽全力一刀将一块石头斩为两半,他也行。只是石太乃是抛出酒坛子,而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出刀断石,这就很考验爆发力以及内力了。
“敢问这位兄台,可是五品的高手?”段老大小心地问。
石太走回来,“吃肉。”
众人此时知道他有真功夫,无不相信他真是从楚王墓活着出来的。
“兄弟,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段老大问。
石太道,“吃人肉。那儿有能动的尸体,指甲一尺长,比鬼还像鬼,不能动,拔一具尸体过来,啃了一个月。”
众人听了,对石太的敬畏更深一层,“最后你是怎么出来的呢?盛龙老大都没出的来!”
石太笑道,“盛龙不服高何以,被高何以利用,在炸药堆里被炸死了。余下禅虎大当家独对高何以,那高何以武功高强,禅虎大当家不敌战死。”
“地底真有鬼?”有人问。
石太道,“可能是我眼花,但的的确确看到了那种脏东西。”
等众人都喝得差不多之后,段老大一脸醉意,眼里却依旧留着几分清明,“那高何以是怎么放过你的呢?”
石太顿了顿,似乎牵扯到一块心病。良久之后,他犹如揭开自己最深处的伤疤一般,“我投了他!我说要给他当狗,帮他做事。后来他没杀我。”
段老大一听,登时牙痒,“好呀!你是官府的人!”
石太灌了一口酒道,“把牛放了,私杀耕牛是要掉脑袋的。”
段老大哪里会听他的,“老子假作喝酒,实际酒全流到衣襟里去了,小子,看老子不打死你!”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闷哼一声,随后腾腾腾后退几步,一张脸涨成死猪一般的绛紫色。石太满脸通红,“我就是喝了酒,你也不是我对手。今夜本来是来这里撞撞运气,没想到你们真在这里。”
段老大大呼,“咱们一起上,弄不死他,死的就是我们!他已经是高何以的人了!”
众人都东倒西歪地要抓石太,可石太近来没日没夜地修炼武功,已经将要入六品,他们哪是他的对手,不过一个回合这些人就全倒下了。
只见那段老大嘴里喊得热闹,却是拔腿就跑。这里边就他一个明白人,此时不跑,他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没等他跑出多远,一个如同鬼魅一般的人已经追上了他。
“高大人说了,你们不过偷了只鸡,案牍上也会这么写,不会伤你们性命。为了这么点事丢了命,不值当。”石太道。
段老大知道自己今天算是栽了,便求饶道,“我会被判什么罪?”
石太道,“从今以后洗心革面,送还耕牛,杖二十,不会再多。”
段老大道,“行,我跟你走,你要保证我不会被他砍了。”
石太点头,“如此最好。”
段老大憨厚笑笑,便跟过去。没想到他刚刚接近石太,就突然抽刀!石太厉喝,“等着你呢!”
随后他也出刀,却后发先至,一刀断了他一只手!
段老大啊地大喊一声,随后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那一只断手,“别杀我!我替你做事!别杀我!”
石太冷眼看着他,“我没功夫养狗,要是你断了只手还能活,这话留给姓高的说去吧!”
此时在乌龙山高处的密林之内,一个男人正看着这一切。游笠悄声道,“大人?”
那个身着大髦的男人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他做的不错。”